日暮時分,天壇齋宮的寢殿里亮起了燈,孫良言領著兩個小太監進來,把幾樣清淡的齋飯擺在桌上。
祁讓去厚重的冕服,沐浴過后,換上一素從凈房走出來。
他沒有束冠,半干的烏發披在后,冷峻的臉上還帶著些潤澤的水汽。
孫良言趕拿了一件夾襖給他披上,引他在桌前,拉了椅子請他坐下,又親自盛了一碗熱湯給他:“這邊到底不比宮里暖和,皇上可要當心子,先喝碗熱湯暖暖胃。”
祁讓落座,整理了一下袍,素白修長的手指著白玉湯匙,在湯里輕輕攪了兩下,卻一口沒喝。
孫良言以為他沒胃口,就小聲勸道:“這齋菜齋飯確實太過素淡,皇上好歹吃一些,過了今晚,就可以回宮了。”
祁讓抬眼看看他,張了張,又放棄,把到了邊的話默默咽了回去。
他其實是想問問那個人。
但皇帝祭祀有很多講究,戒葷腥,戒宴樂,戒,不能過問俗事,和人有關的事更是提都不能提。
因此,這三天,他對后宮的況一無所知,后宮的消息也不會送到他這里來。
孫良言倒是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因著忌諱,猜出來也不能說,只能干地勸他:“皇上走的時候已經安排妥當,想來不會有什麼事,皇上用完飯好好睡一覺,明兒咱們就回去了。”
祁讓倦怠地拿起筷子,心里總覺得不安:“朕應該把徐清盞留在宮里的,有他在才不會出錯。”
孫良言咂砸,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他明白皇上沒說出來的意思,皇上雖然嫉妒江人和徐清盞之間的義,卻也知道,只有徐清盞才會豁出命護著江人。
如果皇上不在的時候,江人真出了什麼事,也只有徐清盞能不顧一切地闖進冷宮救人。
可是徐清盞被他派去了災區,現在再說這個有什麼意義?
“皇上別想這麼多了,不會有事的。”他又勸了一句,見祁讓一直不筷,就拿起公筷夾了些菜放進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祁讓自個也知道想這些毫無意義,便略微吃了些飯菜,漱了口,回到室歇息。
天壇這邊實在安靜,了夜,更是寂靜的沒有一點聲響。
雪倒是不下了,滿地的積雪像是瑩瑩灑落的月,滿世界的銀白。
祁讓不想起那天在乾清宮廣場,晚余迎著風雪向他走來,上頭上都落滿了雪,遠遠瞧著,像是一個鶴發的老嫗。
那時他想,等老了,會不會就是這個樣子?
要是能一直陪在他邊,和他一起老去就好了。
現在這樣倔強,等到年紀大一點,會不會變得溫和一點?
會不會有一天,終于收起了的鋒芒,對著他溫婉的笑,像別的子那樣,給他裁新,繡荷包?
倘若還能給他生個孩子,那就更好了。
都說人有了孩子,心就會被栓住,打也打不走。
會是那樣的嗎?
他怎麼覺,那樣的,一百個孩子也栓不住的心呢?
他胡想著,終于在萬籟俱寂中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進了昏昏沉沉的夢境。
夢里一片冰天雪地,一個子的背影在無邊無際的雪地上縱馬疾馳,他看不到的臉,只看到后一襲紅披風獵獵招展。
那披風火紅火紅的,像燃燒的火焰。
轉瞬間,那火紅的披風變了一片火海,烈火熊熊,煙霧彌漫,狂舞的火焰中,晚余的臉若若現。
“祁讓,我寧愿灰飛煙滅,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他聽到恨意滔天地他的名字,對他說著絕的話語。
“你得不到我的心,連我的人你也休想得到!”
“祁讓,你這個暴君,你只配一個人孤獨終老!”
一字一句,像訣別,像詛咒,又像一道道利箭穿他的心房。
寒風呼嘯著從那些破穿過,他痛不生,恨到發狂,不顧一切地沖進那漫天的大火想要抓住。
休想死!
也休想逃!
休想就這樣離開他!
是他的,或生或死,都由他來決定。
沒有他的允許,怎麼敢去死?
這可惡的人!
這個沒有心的人!
他不會讓如愿的!
活著是他的人,死了是他的鬼,就算化一堆灰燼,也要埋在他的陵寢里,和他生生世世不分離!
火舌肆,很快將的影吞噬其中。
他拼命向出手,卻連的一頭發都抓不住……
“江晚余,你給朕回來!”
祁讓大喊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
四周仍是一片寂靜。
他抹著額頭的冷汗,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夢。
原來只是個夢。
他就說,怎麼可能會死,怎麼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他想到在夢里說的那些絕的話,心口還忍不住作痛。
那些話,肯定是的心聲。
就算在他的夢里,都想著要逃離他。
可惡的人!
可真是一塊冥頑不靈的石頭!
他按著作痛的心口,恨不得現在就回宮,當面去問問,為什麼在夢里都不肯安分守己?
到底要折騰到什麼時候?
“咚咚咚……”
房門突然被敲響,帶著幾分急促。
“皇上,不好了,宮里出事了……”
孫良言沒有等祁讓的允許,急急推門走了進來。
祁讓一個激靈坐起:“出什麼事了?”
孫良言手里端著燭臺,燭火映出他驚惶的臉:“皇上您千萬冷靜,是,是冷宮走水了!”
祁讓腦子嗡的一聲,臉瞬間煞白,渾的汗都豎起來。
那個夢?
莫非是真的?
他猛地掀開被子下了床,抓起床尾架上的龍袍往上套:“冷宮沒生火,怎麼會走水?里面的人怎麼樣?”
“來送信的只說是走水了,人在里面沒出來,別的一概不知。”孫良言放下燭臺,過來幫他穿。
“去備馬!”祁讓冷聲吩咐。
孫良言手上一頓:“眼下剛過四更,是最冷的時候,奴才他們備了馬車……”
“備馬,要最快的馬!”祁讓打斷他的話,語氣冷厲,不容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