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良言不敢違抗,連忙出去人備馬,又急調派金吾衛沿途護駕。
四更天的長街冷風颯颯,空無一人,馬蹄聲如春雷滾滾,踏破寒夜的寂靜,在幾十支火把的照耀下,向著紫城疾馳而去。
“駕回宮!開宮門!”
頭前開路的金吾衛策馬揚鞭,高聲吶喊。
一道道宮門次第開啟,幾十名侍衛簇擁著天子坐騎往宮呼嘯而去。
大火已經接近尾聲,先前映紅了半邊天的火焰也漸漸熄滅,嗆人的煙霧在重重宮殿上空飄散。
宮人們拎著水桶往來奔走,喊聲震天。
太后和后宮所有妃嬪全都趕了過來,遠遠地站在火場邊上指揮眾人救火。
祁讓打馬到了近前,用力勒住韁繩,翻下馬,直奔那已經被燒焦炭,面目全非的正殿而去。
“皇上不可!”
一群人急慌慌上前將他攔住,這時候已經顧不得失不失禮,拖著他將他拖離那炙人的火焰。
太后更是抓住他的手不放,大聲勸他:“已經有人進去找了,不差你一個,你若貿然進去傷了龍,豈非要令前朝后宮都跟著不得安寧?”
“是啊皇上,這個時候,您一定要冷靜啊,江人的命怎能和皇上的命相比……”
不知哪個妃嬪跟著勸了一句,祁讓驀地轉頭向們看過去,眼神鋒利寒涼,像兩把殺人的刀。
眾人嚇得心肝直,全都低下頭噤若寒蟬。
祁讓一言不發地掰開了太后的手,帶著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戾氣向那一片濃煙滾滾的廢墟而去。
“皇上,您不能進去啊!”
孫良言氣吁吁地追了過來,撲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
“皇上,奴才知道您心系江人,可您的安危關系著朝堂安穩,關系著江山社稷,您萬金之軀,怎能為一人犯險?”
“讓開!”
祁讓充耳不聞,力想要掙開他。
孫良言死活不肯松手,抱著他苦苦哀求:“皇上,您不聽奴才的話,也該謹記圣母皇太后的話呀,圣母皇太后老人家曾教導您,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閉!滾開!”
祁讓忍無可忍,一腳將他踹翻在地,過他繼續向前。
孫良言不提圣母皇太后還好,提起圣母皇太后,更讓他想起了那年大雪紛飛的冷宮,他拼盡全力也沒能救活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而今,還是這座冷宮。
紛飛的大雪變了漫天的大火。
當年那個無助的孩子,如今已經貴為天子,卻還是留不住他想留的人嗎?
為什麼會這樣?
他留不住母妃,也留不住。
他想要的,全都留不住。
難道他真的是天煞孤星,注定要眾叛親離,孤獨終老嗎?
他不信!
他想著夢中那張漸漸被大火吞噬的臉,想著那人和他說的那些絕的話。
這場火,到底是別人放的,還是那人自己放的?
當真會以這樣慘烈的方式擺他嗎?
他明明該恨的,可他卻還是一步一步向著火場走去。
他要找到,親口問一問,究竟是有多恨他,多厭惡他?
他究竟是多麼罪大惡極,罪不可恕的人,才會讓寧肯灰飛煙滅也不肯留在他邊?
“皇上,找到了,找到了……”
孫良言追上來將他拉住,指著幾個從火場里鉆出來的太監和侍衛激大喊。
幾個太監侍衛全都灰頭土臉,被濃煙嗆得連聲咳嗽,搖搖晃晃地抬著兩燒黑炭的尸。
“皇上,別看……”孫良言急之下,抬袖子擋在了祁讓眼前。
“讓開!”
祁讓開他的手,步子虛浮地向那燒焦的尸走去。
后,太后和后宮所有的妃嬪都屏住了呼吸,如同一尊尊石像呆立在原地。
幾個太監和侍衛戰戰兢兢地把兩焦尸放下,退到一旁趴跪在地上。
滿地的積雪已經被大火融化,又被踩了污泥。
三日前還鮮活靈的人兒,就這樣被擱置在污泥里。
真的是嗎?
真的就這樣死了嗎?
祁讓的心一瞬間仿佛停止了跳,渾上下,只有兩只眼珠干地轉著,在兩尸上來回掃視,想要從中分辨出哪個是他的江人。
可這兩個人全都被燒得面目全非,臉上似乎被倒塌的房梁砸過,已經完全不能分辨。
那慘烈的畫面……
祁讓只覺得腔一陣氣翻涌,一口鮮噴出來的同時,眼前一黑,整個人就往那深不見底的深淵墜落下去……
“皇上,皇上……”
他聽到后宮妃嬪們哄哄的驚呼。
那麼多聲音,有尖細的,有的,有帶著哭腔的,卻沒有一個是屬于那個人的。
那個人,的心,真的好狠。
好狠!
再醒來時,祁讓發現自己躺在乾清宮的龍床上,龍床干凈,屋里香霧裊裊,一切如舊,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驀地坐了起來,作太大,引得心口一陣生疼,發出一連串的咳。
“皇上,您醒了?”
孫良言歡喜又哽咽地他,上前來扶著他,往他背后墊了個枕頭,讓他靠在床頭上。
“皇上,您可千萬要冷靜呀,太醫說你先前緒激,導致氣逆行,激發了的殘毒,若不加以克制,后果不堪設想。”
祁讓靠在床上,虛弱地閉了閉眼。
“呢?”
他艱開口,嗓子又干又痛,仿佛吞了一把刀子在里面。
“皇上是說江人嗎?”孫良言小心翼翼道,“太后讓人把暫時抬回了咸福宮安置,等皇上醒了再做定奪。”
再做定奪?
祁讓聽到這四個字,不想起他下令把江晚余打冷宮時,也是說等他回來再做定奪。
可那人本不等他回來定奪,就一把火把自己燒死了。
這可惡的人!
死都要撿著他不在的時候死。
是怕他在的話就死不了嗎?
不要他,也不要沈長安和徐清盞了嗎?
不對!
那人一心想著沈長安和徐清盞,當初被他強行臨幸都沒想死,還爬到房頂上以死來威脅他放過徐清盞。
如果說那樣絕的境地都能咬牙忍耐,如今不過是打冷宮,對來說算什麼?
那看似弱卻韌如草的心志,怎麼可能因為被打冷宮就自盡?
這場火,只怕沒有那麼簡單。
“去,傳信給徐清盞,讓他即刻回京!”祁讓一手按在心口,對孫良言下達命令。
孫良言有點反應不過來:“皇上不是讓徐清盞督辦賑災事宜嗎,他眼下只怕剛到災區。”
“派個可靠的人去替他,讓他速速回京!”祁讓忍著心口一陣陣的絞痛強調,“立刻!馬上!”
“好好好,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去辦,皇上您千萬別著急。”孫良言答應著,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對守在外面的胡盡忠說,“進去看好皇上,我去去就來。”
胡盡忠這會子也不敢耍貧了,小心翼翼,腰弓得像只蝦米似的走了進去。
“萬歲爺,您好點了沒,太醫給您開了方子,藥馬上就熬好了。”
祁讓臉慘白,雙眼泛著,一字一頓地吩咐道:“擺駕,咸福宮!”
“哎呦,我的萬歲爺,您這會子還是別了吧!”胡盡忠抹著眼淚道,“奴才知道萬歲爺是為江人心痛,奴才的心和萬歲爺一樣痛,可再怎麼痛,您也要先顧好自個的子不是,哪怕先把藥喝了再去呢,反正江人就在那里,又跑不了。”
跑不了?
祁讓深深蹙眉,心里約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
“擺駕,咸福宮!”他厲聲重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