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希……”高磊說。

這一回，季微瀾聽見了，他說的是：“我只是希，你能開心些。”

在聽清的一瞬間，呼吸就窒住了，視線也無法聚焦，眼前晃的全是噪點，彩迷離地分分合合。

不太習慣高磊這樣直白的說話方式。

盡管高磊一直是這樣，輕快的，耿直的，如灑照海面一般無拘無礙。

季微瀾喜歡那種明亮溫暖的覺，但是很清楚和必須保持距離。

他們之前的距離就恰到好，就像在水漸漲的灘涂上，清楚他在那里，也清楚自己是安全的。

煙花綻放的這一剎那，距離消失了。

連帶著，那點小心思也要藏不住了。

原本是自己藏著掖著別扭著，皺的一小團，一直安安分分呆在黑暗的角落里，突然被線這樣一照，立刻就如宣洇墨，克制不住地要渲染出千里江山。

所以，可以嗎？

看著高磊眼中的煙花熄滅又亮起，仿佛轉瞬，又仿佛千春。

突然，手機鈴響。

季微瀾驚慌地接起，以為是海花的消息。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個悉又陌生的聲音：“師妹，除夕快樂。”

季微瀾不太想回話，但電話那頭的人又親切地重復了一次：“師妹？除夕快樂。”

“沈師兄？”季微瀾重新找回了教養和禮貌，“祝你新春快樂。”

認為這樣就可以掛斷了，沈硯在那頭卻連聲追問。

“聽到你的聲音，師兄就放心了。手恢復得怎麼樣了？心好些沒有？你現在人在哪里？還是在那個南……南部村？”

“南極村。”季微瀾認真糾正，“不是冰天雪地有企鵝的那個南極，是中國大陸的最南端。我離開前，給各位同門都有留言。”

電話那頭瞬間沉默。

沉默就對了。

在季微瀾的認知里，沈硯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同一樣，相比語言，更擅長用畫筆來表達所思所。

與他同門十載，兩人之間流最多的也是繪畫，偶爾一起吃個飯，欣賞一場展覽或演奏會。在那種時候，他們也很談。橫豎口味和審都很近似，即使有什麼不合，兩人也都會擱置不提。

季微瀾曾經以為，那樣就是默契。

不料，今天晚上的沈硯，也許是喝了一點酒，話是異乎尋常得多。

短暫的沉默過后，他開始滔滔不絕。說老師的畫展，說同門的近況，說他新近發掘的某種古法造紙……

“我最近很想畫一個新的系列，帝都的角馬。”沈硯說，“還記得麼？那一年也是除夕，天橋上，你指著橋下的出城的車流讓我看，說師兄你看，好像世界里的角馬大遷徙。”

那一年？季微瀾想了想，應該是十年前。

那一年，還是個梳著馬尾辮的懵懂，會因為過年不能同母親團聚流淚，也會因為幾句溫言開解，就覺得年輕的師兄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不太想聽下去，只是找不到一個禮貌的打斷點

季微瀾睫輕，目虛虛飄向方向盤上某一剝落，再過去，就是高磊穩穩的手。

又是手機鈴響。

高磊接起來說了兩句，隨即興地向比了個手勢。

“是海花有消息了？”季微瀾也興起來。

高磊點點頭，撮做了幾個口型。居然認得分明：“找到了，人沒事。”

“師妹？”沈硯在手機里輕咳一聲，“你還在同朋友聚會？如果不方便的話……”

“沈師兄，我還有事，先掛了。”季微瀾想了想，補充道，“我不會再畫畫了，所以如果你需要切磋研討，請找別的同門。再見，祝你萬事如意。”

不等沈硯那頭反應，已按下了掛斷鍵。

“海花人在哪里？”

“已經回村了。那傻孩子，在廣場前問了幾個的去不去省城。那必須是不去。巧遇見阿水伯的在聆城親戚，認得就送回去了。”

高磊把馬友所說的況簡要復述了一遍，又撇撇：“馬友叔說，他先給你打電話報平安，你那邊占線。”

他斜斜瞟來一眼：“你師兄？還有同門之誼。”

季微瀾嗯了一聲，心中只替海花后怕。

再想一想，二十多年前，季花枝也是這樣從村里跑出來，從聆城到省城再一路北上。那時候可買不起飛機票，據說是到一地就打工攢錢，才買得起一程的車票，到下一個地方繼續打工。

這麼多年，從南極村到聆城修起了寬敞的車道，但是距離真的短了嗎？

相比這些孩，的沒有選擇似乎也不是那麼沉重。

正在胡思想，就被高磊手在眼前晃晃：“幫我個忙？”

他示意拿起中控臺上的手機：“碼是歡樂頌第一句。”

季微瀾：“……”

“微信置頂群，幫我盯著，見紅包就！回頭我們二一添作五分了。”高磊咬牙切齒地說，“我師門那群王八蛋，專趁我不在線的時候發紅包，年年如此！”

季微瀾還沒點進那個窗口，就看見系統提示有人@高磊。點進去后，發現還不止一人，甚至還有個【二師兄干飯】專門為他發了個紅包。

“千萬別搭理，一個都別搭理！”高磊憤憤道，“那都是試探！去年也是這樣，紅包里就一分錢！聽我的，按兵不，低調潛伏，等會兒他們就該發大的了。”

稍后，他又似不經意道，“我順便提個速。你大概不知道，除夕全國人民都守歲，這一帶的人反倒講究早睡‘伏稻’。”

“伏稻？”

“據說是祈愿來年稻谷收，沉甸甸墜地如倒伏。又諧音‘縛盜’，老天捉年，來年家宅平安。”高磊說，“年夜飯是錯過了，現在趕回去，還能趕上幫你外婆供歲果。”

他一轟油門。

季微瀾著手機，專心看屏幕上的陌生人科打諢，并未覺得任何不適。

過了一會兒，群里果然開始發紅包。機械地點擊屏幕，居然連搶了好幾個，還中了兩個手氣王。

“被發現了，他們說不發了。”

把屏幕轉向高磊，渾然不覺腔調有多委屈，更不知道自己的角翹得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