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香什麼也不知道，一腦地就將謝蘭亭拉到了旁側無人。

“今日宴上來了位姓季的夫人，說手里有些陸守淮打死良仆戕害民的罪證，你看看，可用得上？”

“姓季的夫人？”謝蘭亭正起神，接過東西翻看，“是先前去提告程槐立的那個季夫人？”

“好像是。”

“為什麼會把這些東西給你？”

“不知道呀。”陳寶香撓頭，“原是想給張知序的，但卿邊護衛太多，等閑人接近不了，便只能拿來給我了。”

說這話時語氣納悶又無辜，一點破綻也沒有。

但謝蘭亭掃了幾本口供，忽然就又抬眼看向：“這麼重要的東西，若是落在別人手里，的一番心就都白費了，你若與沒有什麼，如何能得這麼大的信任？”

陳寶香瞪眼：“你這話說得，是我不想與有嗎？人家可是四品的夫人，我要是有這樣的朋友，還不得到炫耀？”

謝蘭亭抿，合上東西道：“我會回去仔細查證。”

陳寶香打趣地問：“謝大人，你是不是對我有偏見啊，每回與你說話，你都要懷疑我一番。”

“可不敢。”謝蘭亭連連擺手，“這話說出去，我不得被他倆圍攻才怪。”

“誰倆？”

“沒。”他輕咳一聲，“我這人常年辦案，警惕心重，對任何涉案的人和事都會多思多想，也不是針對大人你，大人切莫往心里去。”

陳寶香爽快地擺手：“好說，你若對我還不放心，大可以往我院子附近也安人手，多聽多看，我是問心無愧的。”

人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謝蘭亭當然只有慚愧拱手的份兒，畢竟陳寶香雖然行事古怪，卻從未牽扯案中。

“對了。”眼眸一轉，謝蘭亭突然問，“你覺得徐不然和卿二人如何？”

“好的呀。”答。

“不是好不好，我的意思是，你覺得他們可有什麼過人之？”

過人之麼。

陳寶香想了想：“卿有錢、大方、心地善良、品位一流、長得好看。徐大人個子也高的。”

謝蘭亭：？

不是，到徐不然這兒怎麼就只剩個子高了。

他搖頭唏噓：“果然是不用相讓。”

“大人在說什麼？”

“沒。”謝蘭亭擺手，“你這宴席還有兩日要辦，我事忙，后頭就不來了，等案子有了結果，再去找你和卿。”

“大人慢走。”陳寶香笑著揮手。

小院里流水席仍在繼續，山的禮都被迅速送去附近的當鋪，換白花花的銀子，又換足以飽腹的食材送到席面上。

含笑坐在陳寶香邊，又歡喜又擔心：“姐姐，你剩下的銀子還夠用麼？”

陳寶香數了數自己的銀票，笑瞇瞇地道：“原先我以為自己還會在上京等許久許久，所以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但現在看來，許是不用等太久。

惡人伏誅，報應將至，應該很快就會得償所愿。

“季夫人先走了，說下次有機會再來看我們。”含笑有些不懂，“方才好像哭了，可為什麼呢，穿得面的一個人，應該不會是的吧。”

“當然不是。”陳寶香了的腦袋，“只是看著我就想起了一個故人。”

“故人？”

陳寶香點點頭。

季秋讓是葉婆婆的知己好友，兩人一同長大，一同在書院念書，有同樣的理想，卻在及笄之年，各自走了不同的路。

葉婆婆仍舊固執地走仕途為民請命，季秋讓卻嫁了人，辭去剛升任的三省之位，為夫君洗手作羹湯。

陳寶香覺得葉婆婆應該是恨季夫人的，不然也不會那麼多年一次也沒在面前提起過這個人。

但在收拾葉婆婆的東西的時候，卻又發現了一大堆季夫人的親筆信。

一共二百零四封，整整齊齊干干凈凈，一封也沒有。

不識字，只能聽同行的讀書人給念落款的名字，念一些豆蔻年華里并肩作戰的誼，念來信人的悔恨，念一些舊得發黃的過往。

對季夫人的印象，是一抹很弱的影子。

可就是這麼個弱的人，在能提告程槐立的時候，拖著老邁的，在鼓面前敲了三個時辰也沒歇氣，被拖走被無視，也還是四收集證據。

這次的生辰宴，是陳寶香主給發的帖子，夾了一朵葉婆婆最喜歡的牡丹。

季夫人來得很快，看著遞過去的一封寫了卻沒寄出去的信，目眷又痛徹心扉。

“從未給我回過信。”季夫人哽咽不聲，“十七年了，從未。”

“是不是到死都在怨我？”

陳寶香仿佛被人打了一悶。

腦海里一直被強行著的畫面飛散出來。

洶涌的洪水、擁的人群、瀕死的沙土。

還有邊塞城外壘得高高的墳頭。

四周一切的熱鬧都散去，陳寶香覺得自己仍舊坐在葉婆婆的墳邊，小小的呆呆的，連哭都不敢放聲。

“有婆婆在的地方就是寶香的家。”

“我們寶香怎麼會沒人要，婆婆要的，婆婆最喜歡我們寶香了。”

佝僂的影被夾著沙子的風吹散，吹在眼底了化不開的，想背婆婆回最心心念念的上京，想帶去見一見那臨死喃喃念著的故友。

可到底是沒有來得及。

陳寶香輕聲問季秋讓：“葉婆婆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呀。”季秋讓哽咽著嘆氣，又勾起角，“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魔星，出書香門第，卻偏習武，打馬滿上京地闖禍，惹得葉老爺子折了樹枝追著打。”

“詩書也學一些，但沒的武藝學得好，大抵是哥哥總押著念，那一骨頭，就沒一不是反的，偏不讓人如意。”

“就這麼鬧鬧騰騰地長到十六歲，考得了武吏衙門的主。”

“春風得意，走馬看花，時人見盡低眉——我以為會這樣燦爛地過一輩子。”

可后來。

后來的事，季秋讓想起就又要落淚。

遞過去一個盒子：“這是從前在上京時留下的一些東西，我收撿了很多年，總覺得回來的時候還用得上。”

“但現在……給你吧，你替收著。”

陳寶香聽得目都呆住了。

葉婆婆跟在一起的時候，一直是病著的，虛弱老邁，像風里殘存的一寸燭火。

但打開那個盒子，看見有人一襲紅打馬而過，張揚地笑著要去摘上京最好的牡丹花；又揮灑筆墨，著一斗的文人，醉醺醺地在摘星樓上填詞。

明眸善睞，舉杯回眸間自信又張揚：“縱你閱人何其多，又有幾人恰似我！”

爽朗的笑聲乘風破月，再逐漸化灰白的虛影。

“我以為這世上還記得的人只有我。”

——季秋讓嘆息，帶著細紋的眼角微微瞇起，“幸好，還有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