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玫真的很想哭。
家里原是在云州做草料生意的商賈,不算大富大貴,倒也吃喝不愁,同小伙伴們每日不是掐花逗鳥就是下水魚,日子甭提有多自在了。
結果這一天,娘親突然將和哥哥拉到跟前,神凝重地道:“我們要舉家搬去上京。”
彼時的裴如玫天真爛漫,完全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還高興地歡呼:“上京好地方啊,聽說那里的街上有看不完的戲法雜耍。”
娘親長嘆一聲,讓出去玩,只留哥哥繼續說話。
裴如玫回房就開始給自己安排,以后早上要起來去上京的東市吃脆甜米粥,晌午要去看變戲法,下午順著平宣坊一路走到西市,再去看人斗斗鳥,晚上還要去宣武門附近看煙火。
哎呀可真是有些忙不過來呢。
興不已,裴如玫幾乎是蹦著跳上了去京都的馬車。
燦爛的日頭隨著滾滾向前的車轍一點點地消散,沉浸在喜悅里的小姑娘毫無察覺。
等跪在新宅子里被教習嬤嬤打了好痛的一個手板之后,裴如玫才恍然發現況和想的不一樣。
“既得程將軍提拔,你就不能給他丟人,上京里的世家小姐們學什麼,你便要學什麼。”
“寧可做說也不能失半點禮數,在那樣的場面里,稍有失禮便會牽累全家。”
“誰允許你邁這麼大步子的!”
脆甜米粥沒吃,戲法煙火也沒看,裴如玫懵懵地跪在庭院里,看著自己高高腫起的手心,真的很想哭。
跑去找裴如珩,委委屈屈地抱怨:“哥,我想回云州了。”
裴如珩埋在小山一般高的書堆里,頭也不抬:“沒用的東西。”
裴如玫一哽,大哭:“什麼禮儀規矩,什麼人世故,這些才是沒用的東西,我學來做甚!”
“父親已然在朝為,你以為你還是什麼鄉間野丫頭,行事說話都由你子來?”
“我就想活得輕松自在些,這也有錯?”
“吃爹娘這麼多年的飯,遇見事卻只會逃避,不如去跟娘商量商量,讓你回娘胎里住才最輕松。”
“……”
裴如珩這張,向來是罵不過的。
可還是覺得委屈:“這上京,連步子邁得大些也不嗎,今日就為那兩步,我挨了好重的罰。”
裴如珩終于抬了頭,目卻麻木冷淡:“裴如玫你記住,上京里沒有自在人。”
上京里高門云集,每一場酒席應酬都是機會,今日一句話說對了,可能就升發財,明日稍有不慎得罪了人,許就要害家里丟。
所以人人都得學會偽裝、學會奉承,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裴如玫懵懵地聽著,有點想反駁,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回房的路上,看見了爹娘修得氣派的庭院高樓,看見了后院堆起來的賀禮,也看見了上門拜訪舉止得的世家。
娘親滿眼艷羨地夸人家:“教養得真好,我兒若也能如此就好了。”
心里一沉,裴如玫了紅腫的掌心,終究還是垂下了腦袋。
·
早上起來學箭投壺,晌午吃完飯接著學詩詞歌賦,下午直到晚上都一直站在教習嬤嬤面前聽指點禮儀規矩。
裴如玫看了一眼自己寫的上京游玩章程,心灰意冷地將它鎖進木匣,而后就繼續趕去聽課。
寒來暑往,冬散春至,日日無歇。
·
趙侍郎的小兒辦了一場賞花會,遍邀京中貴人。
彼時的裴如玫已經學會了不禮儀規矩。
端著得的微笑接連應付了四五個貴家,看著們與自己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儀態舉止,不由地暗嘆了一口氣。
果然,人人都一樣,大家皆不自在,又還能抱怨什麼呢。
正垂了眼打算去接著應酬,裴如玫余里突然就瞥見了個不尋常的靜。
旁邊的假山石,剛剛好像……了一下?
疑轉頭,裴如玫看過去。
風吹過假山石上的新綠,枝葉搖擺,一切平靜而尋常。
莫不是最近沒睡好眼花了?
微搖螓首,裴如玫整理好就要走。
草叢里倏地跳出一塊石頭,麻利地壘去了最高的假山石上,眨眼間就假裝什麼也沒發生。
!!!
不是眼花!
裴如玫險險控制住嚨間的驚,袖掃了一眼四周。
遠的主家在挨個引見各家貴,庭院里正是熱鬧的時候,無人注意角落里的假山。
這時候出聲恐怕會失禮。
咬,膽戰心驚地扭頭細看。
一團灰撲撲的破棉絮,與假山渾然一。
有人在其間,將自己裹得像一塊石頭,只出一雙分外水靈的眼眸。
“你是誰?”裴如玫害怕地問。
那破棉絮形狀一僵,接著就飛快地逃竄,眨眼就沒了影子。
裴如玫:“……”
好沒有規矩哦,不打招呼不問禮,直接踩著院墻就翻出去了,還在墻上留了半個黑腳印。
是該告訴主家的,府里可能進賊了。
可看著那雪白墻面上分外歪扭污黑的腳印,抿了抿,不想告狀,只有些想笑。
原以為這樣離奇的事只會在平淡乏味的日子里一閃而過。
可接下來的日子里,裴如玫去登高詩會,余看見樹后面有團破棉絮;去柳家生辰宴,余看見墻角有團破棉絮;去侯家的滿月酒,余還是能看見那團破棉絮。
從一開始的害怕,已經慢慢變得好奇。
這破棉絮好像不是賊,也不是刺客,它每次都只在角落里靜靜地看著,似乎只是想觀察什麼。
觀察什麼呢?
四周只有鬧哄哄的應酬和虛偽的逢迎,今兒恭賀這家有喜,明兒聊聊那家的高升,幾個年輕小姑娘坐一桌,無一人說真心話。
裴如玫從來就不喜歡這樣,但已經不會再表現出來了。
按部就班地與幾個貴攀談,然后算著時辰差不多了就起告辭回家。
路過墻角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裴如玫有停下來的沖。
上京里的日子太無聊了,想要一個朋友。
比起席間那些每句話都帶著目的的男,覺得這團破棉絮實在有趣。
想問問它到底在做什麼,也想向它討教,到底怎麼才能一腳蹬在墻上就能翻過那麼高的圍擋。
但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沒有停下,也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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