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起床了?”那頭的張雪蘭聽著兒的聲音,難掩震驚。
“對呀。”錢多多了個懶腰,舉著電話扭脖子,“部隊里的人早上都要出早,軍號聲太嘹亮了。我想不起都不行。”
“哦……”張雪蘭語速稍快, 并沒有閑心跟閨東拉西扯。停頓半秒,口吻中出幾分猶豫和試探,“你今天忙不忙?”
“說不清楚,大概率會去炊事班那邊幫忙。”錢多多微蹙眉,約察覺到一不對勁,“媽,你怎麼問這個。出什麼事了嗎?”
電話那頭的錢媽媽猶豫得很,支吾半天,是沒把下文出口。
錢多多見狀,心頭那不祥的預愈發強烈,眉心也皺得更:“媽您怎麼不說話。”
話音剛落,聽筒對面便傳來另一道中年男的嗓音,是錢父錢海生。
錢海生低聲對妻子道:“讓你給兒打電話說一聲,你磨磨唧唧一句話不講,這不耽誤事麼?”
說完,不等張雪蘭回話,錢海生一把將手機拿過去,對著聽筒那頭便道:“閨,你爺爺昨天半夜上廁所摔倒了,我和你媽剛把人送到醫院。現在在急診科這邊做檢查,你要是有空就過來一趟……”
“閨不工作啊,你一個電話說來就來!起開,一邊兒待著去。”張雪蘭低啐了句,搶回手機。
“喂多多,工作要,你爺爺好著呢,沒有什麼大問題。”
“好端端的,怎麼上個廁所還能摔倒呢?”一聽是爺爺出事,錢多多整顆心都懸到嗓子眼兒,急得團團轉,“摔到了哪里?醫生怎麼說?你們在哪個醫院?”
張雪蘭抿,著手機瞪錢海生一眼,然后才聲安對面:“說是衛生間的地磚上有水,爺爺當時又有點頭暈,沒看清就踩了。但是你爺爺他老人家反應還算快,摔下去的時候拿胳膊撐了下地,沒摔到腦袋什麼的。你別擔心。”
聞言,錢多多心神稍定下幾分,仍是追問:“那你們這會兒在哪個醫院?”
“你工作忙的話就別來了。”張雪蘭恤閨,勸道,“這邊我和你爸都在,你大伯和大伯媽也都在趕來的路上,人手夠用。”
“媽。”錢多多皺眉,“爺爺從小就最疼我,我就算再忙也得去醫院看他。”
此言一出,立刻把張雪蘭堵得沒了話。
無法,張雪蘭只好報上醫院名。
“好,我知道了。我跟這邊打聲招呼就立馬趕過來。”說完,錢多多掛斷了電話。
市人民醫院急診科,CT檢查室外。
張雪蘭只覺氣不打一來,轉眸看向錢海生,神嚴肅,一言不發。
錢海生察覺到妻子目不善,皺起眉:“你看我干什麼?你看閨多懂事,爺爺生病再忙也要來看,多孝順的好孩子,你還不想告訴人家,不是讓人家干著急。”
“我安什麼心?”張雪蘭嘆氣,“我能安什麼心,我就是心疼。”
錢海生似乎不解:“心疼,就不讓來醫院看自己的親爺爺?”
“自從你爸查出來膀胱癌,化療陪護,咱們這一輩就不說了,小輩里就多多跑得最積極。再后來,老爺子要吃中藥調子,多多再忙都會去中醫院拿藥,雷打不,還有上一次你爸咳嗽,也是多多帶著去醫院做檢查、拿報告。”張雪蘭越說越難,音量也不由地拔高幾分,“都說誰的姑娘誰心疼,你這個當爹的,天就知道使喚你閨跑這兒跑那兒。你不覺得太辛苦了嗎?”
聽完張雪蘭這一通控訴,錢海生瞪大眼睛,著實是有點意外:“可是,多多領親爺爺看個病、給親爺爺拿個藥,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張雪蘭瞪大眼睛:“那你那兩個侄兒呢?你爸是你大哥的親爸,也是那倆小子的親爺爺。錢勇勇和錢平平怎麼從來就見不到人影?”
此話出口,錢海生被生生一噎,嗆咳兩聲:“……勇勇和平平,一個是在廠里干活的,一個自己開火鍋店,平時工作都忙。”
張雪蘭兩手往前一環:“什麼話呀。他們忙,我兒就閑得很?就因為我家這是個閨,就活該跑承擔更多?我嫁進你家這麼多年,最近才發現你家還搞封建社會重男輕那一套。”
“別別別。”錢海生趕手摟過妻子的肩,低聲細語地解釋,“你這就口不擇言了啊。老太太和老爺子對咱閨怎麼樣,你我清楚,多多更清楚,真要說三個小輩里老人最喜歡誰,那肯定是多多。”
“我沒說爺爺。”張雪蘭哼了一聲,“我說大伯媽。”
錢海生聞言,嚇得臉都白了,張地左顧右盼一陣,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生怕讓人發現。
見四周沒有認識的人,他才稍松一口氣,拽過妻子的胳膊低聲:“你小聲點兒。大哥大嫂都在來的路上。大嫂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讓聽見,今天這醫院的房頂都得讓掀翻咯。”
“我敢說,還怕讓聽見嗎?”
張雪蘭說到這里,愈發到憤懣委屈。抬手拿袖子了把臉,憶起往事,“當初我懷孕的時候,大嫂就天奚落我,說懷平平和勇勇的時候都是圓肚子,生下來果然是小子,又說我肚子尖,肯定是個兒。后來多多出生,跑你爸媽面前嚼舌,說兒早晚都會嫁人。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不像男娃有擔當能扛事……這些事你以為我不記得了?我告訴你,我只是懶得跟計較。”
“我知道,你了氣了委屈。”錢海生不停輕妻子的脊背,嗓音也愈發輕,“但是你瞧,現在三個小輩里是多多最有出息!真要論擔當和責任,那倆小子連我們閨的一手指頭都比不上。”
“可是大嫂現在又有話說。”張雪蘭氣得口疼,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是咬著牙才沒讓自己哭,“昨天晚上你四姑著大家一起打麻將,我聽有大嫂在,說不去,可是你四姑一直念叨,我又一想,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大家孩子大了人也老了,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恩怨。結果呢,你猜你大嫂在牌桌上說什麼?”
錢海生大氣不敢出,很配合地應聲:“說什麼?”
“說孩子就是心的命,再有能力再出,以后也要料理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張雪蘭說,“以為我聽不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就是拐彎抹角把勇勇和平平摘出去,意思是咱們多多是個姑娘,所以為老爺子為整個家付出跑,那都是該做的。”
“行了行了,消消氣。”錢海生一個勁安,“大嫂那就是嫉妒,嫉妒咱們兒比兩個兒子有出息。”
“咱們多多招誰惹誰了。你大嫂一邊酸‘高不勝寒,孩子能力太強太會賺錢,以后沒男人要’,一邊又理所當然讓自己的兒子懶,把所有盡孝道的責任丟多多這個妹妹上,我就是氣不過,我就是想不通。”張雪蘭憤懣,“大家都是人,為什麼要為難一個才二十六七的小姑娘?”
話音落地的同時,背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張雪蘭察覺,立刻拿手背了把眼睛,若無其事地轉過頭。
錢上完洗手間回來了。
見兒子兒媳面上的神不大對勁,微蹙眉,瞅瞅左來瞅瞅右,狐疑地問:“你倆怎麼了這是?吵架了?因為你爸摔跤的事?”
“不是。”錢海生笑,“媽你別瞎想,我和蘭蘭好著呢。”
錢瞥小兒子一眼,蒼老布滿褶皺的手出去,輕輕握住張雪蘭的,聲道:“蘭蘭,海生要是欺負了你,你就跟媽說。媽永遠堅決地站在你這邊,給你做主!”
這話聽得張雪蘭心頭一暖,憋了兩天的怨氣也隨之消散許多。
朝錢笑了下,說:“媽,我和海生沒吵架,您別心。”
幾人正說著話,閉著的CT室隔離門打開。
錢海生三人趕走進CT室,將躺在檢查床上的老爺子小心翼翼扶起,重新攙回椅上坐好。
“唉,天亮那會兒我就是有點頭暈,不小心踩摔了一跤。不是什麼大病。”錢爺爺子強,胳膊完全不了也一個勁說自己沒事,“手腕折了就折了,在家養一個月就好了。”
“爸,您就聽話吧。”錢海生耐著子,跟哄小朋友似的,“醫生老師怎麼安排,我們就怎麼聽。”
錢爺爺沒轍,不不愿地嘀咕了兩句,由著兒子把自己往住院部推。
不多時,張雪蘭完住院費追上來。
錢海生看眼妻子,低聲,用只有他和張雪蘭兩人能聽見的聲量問:“剛才我沒細問。醫生跟你說了什麼?”
“醫生說,老人摔跤這種況,在急診科很常見。理論上,爸只是摔到了手臂,并不是很嚴重。但是考慮到爸之前有膀胱癌病史,就要深究他頭暈的原因,如果只是普通眩暈癥,那就問題不大。”張雪蘭音量極低,說到這里頓了下,眉心輕輕皺起一個結,“就怕是膀胱癌復發轉移到頭部,腫瘤迫到了神經導致的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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