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溫鄉英雄冢

四十軍杖是極重的懲罰, 打在脊背上，說也要去半條命。然而燕渠的話一出，卻沒有人敢反駁，只一個個低著頭, 抱拳應是。

趙明臻緩了一緩, 才終于在燕渠醒來的驚喜中回過神來。

眨著眼看他, 卻見他的目也正停留在臉上。

千言萬語，也只能一會兒再說了。視線錯的瞬間, 明白了燕渠的意思，默契地和他唱起了紅白臉。

“外敵當前, 烏爾霄還未退兵，不如留後置。打完這場仗, 該賞的再賞，該罰的再罰。”

燕渠轉過頭，危險地瞇了瞇眼，看著這些人冷笑了一聲。

“都是蠢貨——竟不知自己做了別人的刀？”

有些人這時也回過味來了。

不對啊？如果說他們大將軍沒事，之前營中的那些飛得信誓旦旦的傳言……

一時間，烏跪倒了一片人, 口中七八糟地說著請罪的話。

殷清泰也要跪下，被燕渠抓著肩膀提住了。

軍營裏從來不是什麽比德行的地方, 對，同樣也是要亮出利齒、展獠牙的。

殷清泰是參謀, 并不直接上扛著刀戰場，威懾不足，不住這些人是理所應當的事。

“長公主顧惜大局，為你們求。但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不是我的作風。”

燕渠幽深的視線在其中幾人的上掃了一圈，冷聲道：“既敢冒犯長公主，我看你們也沒臉領長公主的寬仁。方才說了什麽，自己有數。殷清泰，把這幾個帶下去。”

被他眼神掃到的幾個人俱是臉發青，求饒的話堵在嚨裏。

燕渠吝于多說什麽，直接道：“至于其他人——夜後膽敢在營中喧嘩，今日之事，同樣軍紀置。”

——

荒唐的鬧劇很快平息，衆人陸續散去。

殷清泰在帳外理殘局。

扈東和越錚等人上前與趙明臻見禮，大概是關切的現狀，扈東看起來還有話想問，不過趙明臻沒有心應付，隨便糊弄了幾句，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帳中。

燕渠已經靠坐下了，臉看起來依舊不是很妙。

他聽見了的腳步聲，掀起眼簾，有點遲鈍地擡了擡角，朝笑了一下。

趙明臻咬著，一言不發地撲到了他懷裏。

雙臂都還沒來得及張開，就抱了個滿懷。燕渠邊笑意更深，卻也有些無奈。

他收攏臂膀，擁住，把圓圓的後腦勺往自己的肩上摁。

“你委屈了。”他的聲音很低，漾滿了愧疚的緒：“都是因為我，抱歉。”

他昏迷的不是時候，把擔子都丟到了上。

燕渠的懷抱與之前無異，溫暖、堅實，仿佛可以包容的所有緒。趙明臻的眼圈又有些酸了，不過想到他剛醒，上還有傷，不敢貪太久，很快松開了他。

“難嗎？”克制地抿了抿，道：“我去軍醫過來。”

他合握住的手腕：“不急他們。你沒有話和我說嗎？”

“莫名其妙。”咕噥道：“我有什麽要和你說的。”

“是嗎？”燕渠揚眉看：“可我怎麽記得，有人在我睡著的時候，和我說了很多話。”

趙明臻剛把他的手從自己腕間推開，正要轉去找人，聞言，腳步一頓。

這幾天夜裏，躺在他邊時，確實說了很多悄悄話。

的眼睫忽地一閃，臉也瞬間漲紅：“你怎麽知道！”

說完，忽然發覺自己這句很像是不打自招，馬上把閉上了。

眼見這副想捶他、又因他有傷忍著下不了手的樣子，燕渠有恃無恐地笑了兩聲。

不過他到底還是沒繼續逗，正道：“只是知道有人在和我說話而已，聽不仔細，長公主別擔心。”

趙明臻瞪他一眼，昂起下，扭臉人去了。

燕渠的目落在的背影上，眉眼間有一不易察覺的笑意。

應該也不算騙吧。

雖然聽不仔細，可多還是聽見了一些的。

那些黏黏糊糊，不舍得他的話。

怪不得都說溫鄉英雄冢，有這樣的話，他就算死，仿佛也沒有憾。

——

瞿醫士本就在帳外等著，很快就來了。

這會兒已經不用再保守消息，他邊跟著兩個打雜的小藥提箱子。

他剛給燕渠把完脈，趙明臻便忍不住道：“雖然醒了，可為什麽他臉還是這麽難看？”

哪裏難看？燕渠有一瞬疑，擡手了把自己的下頜。

瞿醫士倒是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答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殿下莫急。大將軍這一次會倒下，想來也有積年沉疴的原因。這會兒雖然離了危險，但還是要好好調養。”

說罷，他又調整藥方，重新囑咐了一些，諸如“暫時不能武”、“最好也要多休息”的話。

燕渠心裏想著剛剛的事，其實沒太在聽，果不其然又吃趙明臻一記眼刀。

替他記下，隨即道：“有勞瞿大人了，還煩請您繼續費心。”

診脈的功夫，殷清泰也匆匆趕了回來。

他先是同燕渠告罪，又關心了幾句他的狀況，才提起剛剛的置。

“的確有人攛掇，不過也是他們自己心志不定。”殷清泰屬實辦事利落，這一會兒，就把幾撥人裏挑頭的是誰查得一清二楚。

聽他報上了幾個名字，燕渠面未改：“矛盾已經挑在了明面上。該警惕一些了。”

趙明臻則若有所思地道：“烏爾霄人相貌有異、難以潛伏，要想在營中呼號引起營嘯，一定得過應的手才可以。”

懷疑今天挑事的人裏，就有他們的應。

“秋天就要過去，螞蚱自然跳得更歡。”燕渠聽得明白的意思，隨即又問殷清泰：“那幾個賤的都領罰了？”

說到這個，殷清泰也有些惱火，立馬答道：“四十軍杖紮紮實實，一點水沒放。大將軍，那個……”

他雖是莫名其妙被帶著了句“夫”，但一想自己這段時間確實時常單獨出帳中，便想著還是要和燕渠解釋一句，畢竟男人嘛，他都懂，在這種事上總是有些敏。

殷清泰擡起頭，正要說下去，卻見面前的兩人在說悄悄話。

他們威嚴冷肅的大將軍不知逗了什麽趣，引得那公主殿下擰了一下他的手背。怎麽看也不是有芥的樣子。

察覺到他的目，趙明臻才松了手。燕渠倒是混不吝地低笑了一聲，方才冷下神，道：“沒打死，那就養著傷，哪天能走了，就讓他們自己滾過來，到長公主跟前磕頭認罪。”

他甚表現出這樣直白的疾言厲，殷清泰神一凜，抱拳應下，隨即很有眼力見的沒有多留，悄悄退了出去。

待到殷清泰走後，趙明臻才終于正問燕渠：“接下來……你打算怎麽理？”

燕渠答：“不難理。”

趙明臻眉心微蹙：“我的顧慮終究只是顧慮，沒有切實的證據。”

燕渠似乎是沒想到會這麽說，想了一會兒，才淡淡道：“軍中的事，有時候不需要那麽多的證據。”

趙明臻一怔，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時也忘了。

手握權力的上位者，是不需要那麽多理由和證據的。

朝堂之上，大家穿紅著紫，尚還需要加以掩飾；軍營之中，位次的差距都是用人頭堆起來的，誰又敢有異議。

怕難以接，燕渠寬道：“能被裹挾的，不是壞也是蠢，什麽下場也不算無妄之災。”

趙明臻卻突然擡眉睨他一眼，揚聲道：“喔？本宮倒沒有心慈手到在想這些。”

聽把自稱又換回了“本宮”，燕渠挑了挑眉，配合問道：“那殿下……在想什麽？”

說著，他還往椅背上一靠，攤開雙臂，擺出一副任審視的架勢。

趙明臻哼了一聲，道：“本宮只是突然發現，一直被你這副樣子給騙了。”

他在面前總是表現得很忠誠，甚至可以說是好脾氣的。

可剛剛聽他輕描淡寫地說起那樣的話，才想起來，他那飛一般的升遷速度。

即使是先有昌平侯賞識，後又有皇帝提拔，短短兩年間，他便能聲名鵲起，坐到這樣的位置上，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對外、對北狄，燕渠這個名字就足以止小兒夜啼，那對呢？

在軍營裏，嫉妒、忌憚、乃至于構陷、暗害，他一定都遇到過。

然而他卻還是這樣順利地登上了高位，怎麽想，也不是做好人能做到的。

方才他手下面對他時的噤若寒蟬，不過是冰山一角。

燕渠看懂了的眼神。

他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瞳眸，怎麽看都有點無辜的意思：“好重的罪名，長公主是要治臣的罪嗎？”

趙明臻卻不說話，只朝他走過來，又俯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治罪也晚了。”翹著角說：“因為你這樣，我也很喜歡。”

沉穩的，溫的他，當然喜歡，那些散發著危險的時刻，同樣勾得心的。

燕渠的心咚地一跳，就要擡手去攬的腰時，卻忽然後撤幾步，扭著腰就走了。

“不可以親親。”見燕渠用眼神質問，理直氣壯地道：“剛剛軍醫都說了，你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