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楚王的死期 難道“利”與“弊”兩個字……

霍玥的驚愕, 毫無被青雀看在眼裏。其實猜到了霍玥可能會驚訝。來楚王府這一個月，能到自己上起了變化，很細微的, 潛移默化的, 不能完全用言語形容得清楚。

今晨梳妝時，碧蕊還說：“藥膳才吃了第一天，娘子好像就更有神了，果然安定養神。”

青雀知道，那應與藥膳無關, 是自己暫時放松了下來, 不再時刻繃著弦，擔心和兒命在旦夕之間。

而上的變化，應并不值得霍玥起這麽大的反應。

至于雲起堂的布置，與其他妃妾居住的房屋并無多區別, 實則遠不及靜雅堂華, 更不必提王妃正殿寧德殿。霍玥侯門出, 嫁公府, 皇親貴胄，自何等的奢華不曾見過, 怎麽會為雲起堂震驚容？

是故弄玄虛？

“霍娘子？”青雀輕聲喚，“請？”

“江娘子。”

霍玥還記得自己前來的目的。勉強找回禮儀，笑了笑：“你我多年的分，何必如此客氣。”

“既然不適，”接上方才的話, “也該請個太醫來診治。正是這些日子忽冷忽熱，易時氣——不知你是什麽病癥？”

“前日咳嗽了兩聲罷了，又勞霍娘子掛心。”青雀請轉向東側間臨窗榻。

咳嗽了兩聲？

霍玥細看青雀的面, 只看到一片細如凝脂、清紅潤。

這是病了？是糊弄誰！

分主賓落座之前，又忍不住看青雀的額頭和發髻——青雀竟比高了三寸、足足半個頭。都二十歲了，如何還會再長。那以前怎麽沒發覺，真有這麽高？

侍捧上賜的碧澗明月，霍玥已經懶怠稱奇。也沒有借此吹捧青雀的恩寵。

喝一口茶，看幾眼四周，放下茶杯，示意玉鶯、淩霄上前，笑道：“不但我掛心你，你走的這一個月，們也都念著你呢。如今親眼見了你過得好，我們也就放心了。”

青雀早注意到了兩人，只是在霍玥面前，不能表現出真實緒。

所以，直到霍玥讓們上前，才含笑看過去，看們的面、頸項和手，見都與走之前無甚區別，才說出一聲：“是許久不見了。”

玉鶯瞬時就含了淚。

青雀穿著淡桃紅上襦，淺碧青百裥，掛珠佩玉、氣盈，顯然過得不錯。坐在主位，通氣派不輸娘子，已真正是王府寵的妃妾貴人。是過得好，真好，可從前跟過二公子，娘子偏又來見，天家無，誰知今後楚王會不會心生厭倦，便連今日與娘子的相見，都了罪過？

這樣的富貴、恩寵，太險了。

低下頭，用袖沾去淚水，淩霄也低頭。

可袖遮不住全部視線，淩霄便又看見了青雀灑金下微微出的鞋尖。那鞋尖上用細銀線繡出了一枚玉蘭，玉蘭正中，竟是一顆明珠做蕊。

珍珠上的立刻就從玉蘭花蕊之上，晃到了淩霄心口。

這一顆珍珠、一只鞋，只怕就抵得過一整年的月錢了。

“我猜，你們有話要說。”霍玥笑，“或許，我在這不方便？”

到底是誰有話要說，又是誰在這裏不方便，自是不必明言。這是要青雀支開旁人之意。

相同的要求，在青雀離開宋家那天，霍玥便提過一次。那時，青雀不能也不想在楚王府的侍面前表現出對言聽計從，便故意裝傻，讓只能親自開口。而現在，恐怕已經不能直接說出這意思了。

畢竟，這裏是楚王府。

但青雀的確想知道的來意。

“霍娘子說笑話呢。”笑道，“我們幾個有什麽話，不能讓你聽見？”

言畢，看向碧蕊、芳蕊：“去再拿兩個繡墩來，再上兩杯茶。”便對玉鶯和淩霄說：“可不許推辭。咱們好容易相聚一次，從前對面坐著，無話不說，今日也該一樣。”

霍玥沒有拒絕的理由。

自一長大的丫鬟，和後來的不一樣。在家裏，也不和玉鶯幾人同坐。且既是來“拜”青雀，方才又借了們的名頭，客隨主便，只能看兩人也在繡墩上坐了。

楚王府的侍還移來一個矮幾，在玉鶯淩霄面前，擺上和霍玥手邊一樣的點心。

昔日的主仆四人圍坐一，倒真似親無間。

完娘子的吩咐，碧蕊和芳蕊主退到了外間。堂屋裏還有三四個侍，都沒有出門避讓的意思。

雖然已對青雀疑心更深，霍玥倒還明白，在楚王府上，這大約是極限了。

看來，青雀的日子，也未必有方才以為的那麽自在。

不去看玉鶯淩霄，先問青雀：“楚王殿下果真對你不錯？”

“殿下待我，自然是好。”青雀輕輕地笑，“殿下若真有一分不好，娘子也不會送我來了。”

霍玥咬牙，索一嘆：“畢竟，在這和在家裏還是不一樣，我自然擔心，多問一句。”

接著說：“前些日子我回永興侯府，祖母還說起，四妹妹已十五了，也到了出閣的年紀。這才幾年吶，我心裏，還是八·九歲呢。那麽小的丫頭，竟也要出閣婚，做人母親了。人長大了就是這樣，從小再親近的人，一個一個，都要走了……”

青雀也換過一副憂心的神，抿了口茶。

提起永興侯府，是霍玥在提醒，阿娘和逾白還在老夫人手裏。

提起霍家的四小姐……四小姐該出閣——

霍家想讓他們四小姐做楚王繼妃？！

青雀緩緩看向霍玥。細看一會的神，霍玥點了點頭：“可惜我只是堂姐，四妹妹的婚事，不好直接手。若有好的男子，只能說給祖母，再由大伯父、大伯母相準。”

就知道，以青雀的聰明，只需一句話，便能猜出的來意。

青雀一向這麽聰明。

這份聰明，在做丫鬟時，稍顯得有些過，但不是那等沒有氣量的主人。青雀與自相伴，的聰明幾乎全用在盡心服侍上，幾乎沒有私心，也視做最心的人。

可惜，多年無子，只能給二郎納妾。一個侍妾有如此的聰慧，難免是個患。

幸好，天賜良機，楚王竟對青雀有意。這份聰明，又來到了楚王府。

“我早知你非池中，只在我邊做個丫鬟是埋沒了你。這麽多年，我都把你當親妹妹，四妹妹要出閣，我第一個就想起了你。當日送你，我何嘗不像送妹妹一樣揪心呢？”

霍玥傾向前，握住了青雀的手，低聲：“青雀，你有如此的天資，想來前途更不止于‘娘子’。是，楚王府并非一勞永逸、安然樂之地，你願意為我來，我終生銘記，可你也該早些為自己再做打算。楚王還年輕，遲早會再娶王妃，那時你在這王府裏又要如何自……”

就算青雀過上了這麽好的日子還怨，昔日分盡皆作廢，難道“利”與“弊”兩個字，也忘了意義？

忍著惡心，青雀沒有推開霍玥的手。

紛的思緒千頭萬縷攪著的心。當然不會再為霍玥做事，怎麽能再為霍玥作事！可霍玥的意思也很明白：要幫、幫永興侯府的四小姐娶得楚王妃的位置，至，要做出看得見的貢獻，永興侯老夫人，才或許、可能會，放了阿娘和逾白。

好一個輕諾寡信的無恥之徒！

兩世，整整兩世，三次承諾，沒有一次做到。

幸好，早已對霍玥不存半分信任。

所以，現在，只有對霍玥不遵諾言、以勢相、相挾的憤怒，毫無遭到背叛的傷。

“霍娘子，你是說過，你拿我當親妹妹看。”青雀擡頭，一雙眼睛清淩淩地看向對面，“你說，我願意為你來王府，你銘記于心，其實，這麽多年來，你如何待我，我也銘五。”

“你放心。”回握霍玥的手，笑，“你既待我如親妹妹，我也會一如從前，視你做，親姐姐。”

這話，霍玥自己，可曾信過哪怕一分嗎？

誰都不會信、誰都不曾信，只有自己，信了。

著澄淨的笑眼，霍玥忽地有些脊背發寒。

但已經應下此事，又有念念不忘的母親和妹妹在霍家，還怕不盡心？

抿下一口半涼的茶，霍玥說出幾句親的話，便又低聲問起：“楚王來的時候，可對你提起過家裏？說起來，也是家裏牽連了你……”

“殿下便來，也只是過夜，并不與我閑話。”青雀嘆道，“我也并不敢無事與殿下閑聊，更別說，提起‘宋’字。”

霍玥一想，以楚王的脾氣和青雀的出，這話倒也合理。只是打探不出消息，回去在二郎面前，倒顯得沒本事。

可青雀已不想再和虛與委蛇了。

“快半個時辰了。”虛握著茶杯，說，“不是我不想多留娘子，實是這裏，娘子知道……”看一眼堂屋裏的侍，向霍玥做出一個“意會”的表，“娘子說的事，我也要仔細想想，該怎麽辦才好，說句實話，不怕娘子惱，——真是毫無頭緒。”

這昔日的、不帶姓氏的“娘子”稱呼，又讓霍玥莫名地舒服。

且讓人辦事，喊難的才是真正想辦，答應得太快，反而讓人疑慮。

近水樓臺，霍玥也想盡量讓青雀這裏有些進展，想一想，便用氣音對說：“你應該知道，楚王和雲貴妃本想把大姐兒送回來養，大姐兒卻病了的事？這就是楚王府裏沒人能養大姐兒才鬧出的事故。楚王雖不在意兒，陛下卻珍重孫，大姐兒一病，當日就把我和二郎進宮裏了。楚王娶一位能讓陛下放心的王妃，陛下對他，不也會多了放心嗎。”

青雀點頭，杯沉思：“多謝娘子……我想想。”

話已至此，該說的都已說完。

霍玥也不好再留，便順勢起：“總歸，這事是有些難。你有什麽需要的，就想法子讓人來送消息，我盡量辦到。”

“娘子先耐心等幾日。”青雀送，“我盡力一試。”

玉鶯和淩霄一句話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便隨主人離開了雲起堂。

們只能以眼神和青雀道別。

才行至廊下，芳蕊和碧蕊又說“嬤嬤不許娘子勞累著”，不令青雀再送。

無奈看了看們，青雀停下腳步：“我只能送到這裏了。霍娘子，慢走。玉鶯、淩霄，你們保重。碧蕊，你替我送一送。”

霍玥心中自然又有猜想，忙說幾聲“留步”。

很快消失在雲起堂外。

青雀卻沒有返回房裏。

握了握芳蕊的手，有些支撐不住，直接歪坐在了廊下。

芳蕊忙回去拿坐墊，春消雪信也忙把隨帶著的手帕幾層疊起來，要給青雀先墊著。侍裝扮的護衛們也都圍上前，生怕娘子哪裏不舒服。

擺一擺手，謝過們的好意，青雀無力靠向廊柱。閉上眼睛，想從千萬條思緒裏，出一個最要、最關鍵的——

霍玥要求的事，絕無可能辦。既不想辦，也不可能辦得到。

就算天賜神力，竟讓辦了，霍玥應也不會放了阿娘和逾白，只會變本加厲，借母親妹妹對提出更多苛求。利用、掌控、折磨、殺了。

或者，不必等霍玥手，楚王就會因與宋家往來過多再起疑心，先殺了。

但不辦，阿娘和逾白，便會一直、一直在霍氏手裏。上一世，像條狗一樣聽話了幾十年，霍玥還冷眼放任——或許是促——誰知道呢，現在會以最大的惡意去思考霍玥了——永興侯老夫人讓逾白做了霍家的妾，這一世，焉知霍氏又會如何對們！

上一世、上一世——

被攙扶起來，的坐墊墊向了廊椅。青雀任由自己被扶起來又坐回去，頭顱兩側作痛。上一世，那些被刻意忽視、忘記的，有關楚王的一切，又沖破籬障枷鎖，出現在心裏。楚王上一世沒有續娶。確定。因為他死在了他二十八歲——六年後的一個冬夜，死在了遠征得勝後的邊關軍帳裏。他死後，聖人痛心傷臆，輟朝十日，追封子，極盡哀榮，甚至要廣選高門淑為他辦冥婚——因為姜側妃遇害、宋妃被廢之後，他至死不曾再娶，死時府中沒有妻室，只有數名早年府的妃妾。

聖人說，這些妃妾出低微、德行不足，不堪立為正妃，共楚王尊榮。

冥婚沒有配。

經過諍臣勸諫，聖人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沒能勸住的，是聖人的追贈。

聖人追封他為“景烈太子”。一應喪儀，又遠超太子之制，幾如皇帝崩逝。他下葬那日，太子親扶棺木，百送行，萬民哀哭，京城震。宋檀在家中憤懣怫郁不平，恨不能一日上十疏勸諫，卻最終一疏未上，亦不敢告假，著鼻子站在離京隊伍裏，送行守靈，數月才回。

那時，在康國公府後宅的三間屋舍裏，聽到楚王的死訊，在想什麽？

是仍在為六年前那一場不功的送人後怕，還是仍在驚懼，那此生僅有的一面，他那似要將剖心剜骨、審視徹的鋒利眼神？

有想到，再過數年，宋檀會錯選將領，大周慘敗議和，的兒，會因宋檀的罪責被他們夫妻推為“和親公主”，被迫以不滿十五歲的年紀遠嫁西戎，從此一生顛簸辱，再也不能踏回故國的土地嗎？

雙手護住小腹，青雀倏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