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誰他是楚王殿下 “他不喜歡我，我也……

快是二月的天, 風緩天晴。靜雅堂明敞的院子裏，種在西側的桃花雖還未開，枝條上小小的花骨朵已在生, 樹幹的灰褐也似比冬日更添生, 別有一番初春的意趣。

但天氣畢竟還涼。養著數十尾金魚的兩個青瓷大缸尚收在房中，沒搬出來。原本正堂東側的窗下，還會按時節流擺放數種鮮花，妝點，以供李側妃有了興致隨時觀賞, 除非寒冬才會盡數收起, 現在也全無蹤跡。

自從丈夫升了山東提刑，黃恭人隨夫外任，已將兩年不曾回京，也有兩年沒親來過兒的院子了。

上次來, 還是前年的四月, 丈夫即將外任, 最後來看兒一回。

那時, 楚王殿下雖已殺了宋妃，也辭去了兵部尚書之職……在家消沉, 卻沒薄待了二郎的周歲。

那年三月二十五日，二郎的周歲生辰，各公主、王侯府上依舊送來賀禮，只因楚王殿下不見人，王府裏也沒有王妃能主持筵席招待眷, 所以無人上門飲宴，只有府中擺了家宴，是算不得熱鬧, 也遠遠不如大姐兒和大郎周歲時的排場。但前殿的賞賜流水一樣向靜雅堂送過來，聽兒親口說的，是大郎周歲所得賞賜的三倍。

這便是楚王殿下對二郎周歲的格外了。

“哎，看我這記，怎麽就忘了對恭人說呢。”快行到正堂門前，嚴嬤嬤腳步慢下來，溫聲笑道，“孩子們快到真正上學的年紀，殿下臨走前，已經給二郎取了名字，上了玉碟了。”

黃恭人的心口便又“突”地一跳。

忙欠看過去，賠笑開口：“殿下總是這般有心，事事都想在人前……不知——”

“殿下給二郎取名，‘承忻’。”

嚴嬤嬤并不必問完，便已笑說：“這可是個好名字。我看過兵書上說，‘忻民之善，閉民之惡’。殿下負大周邊境安危，常不在京，不能親力教養子，只期盼二郎能明察善惡，開善閉惡，可見一片諄諄慈心。”

侍垂首打起門簾，碧蕊牡丹的圖樣在黃恭人眼前一閃。

停下來穩了穩呼吸，才能勉強不失態地回以笑容，道了聲謝，在嚴嬤嬤恭請的作裏，邁過了堂屋的這道門檻。

嚴嬤嬤跟隨在後，一直送到臥房門邊，沒有進去，也沒有闔上臥房的門。

黃恭人的手在袖子裏攥了又攥，忍著沒看後房門，快步走向兒床邊。

床上，李側妃蠟黃著臉向手，眼淚已經掉了下來：“娘……”

“啪！”

一聲手掌的脆響。

李錦瑤的臉重重歪在了一側。

的話當然沒能說完。

病了快一個月，燒退了又起，心中本就不大清明，又突然經了這一下，整個腦袋裏“嗡嗡”一片。等臉上的疼漸漸地、火辣辣地全泛上來，才後知後覺地想明白：

阿娘……打了？

不敢相信地捂住臉，抖著手，也抖著，一點、一點地轉回去，最後才擡起眼睛，先看到的，是母親也在抖的、掌心發紅的手。

阿娘，頓頓地想，還從來沒有打過，從來沒有過一個指甲。

為什麽？

——這次……是為什麽？

“你這……孽障！”

罵出第一聲，黃恭人就著這番怒意也擡起臉，直視兒淚意模糊的雙眼：“我看你是瘋魔了！”

“殿下打了你還是罵了你？過你的吃穿月例還是過你的賞賜？這麽多年，哪一虧待過你！”一聲接一聲問，“你夥同袁家宋家攪王府，殿下都輕輕放過了你；你不顧二郎的子爭寵，殿下也沒有把你怎麽，不過說你兩句，還你養著二郎；你可倒好，病這個樣兒，還以為殿下是怎麽虧待了你——二十多歲的人了，竟然不懂一點道理！”

一句一句說著，李錦瑤捂著臉，流著淚，似乎在聽。

“你能不能讓人省些心！”黃恭人上前一步，著兒，跌足長嘆，“你以為你是誰？你只是殿下的妾！殿下巡邊在外，你為王府姬妾，不能謹守本分讓殿下安心，反還無端生事讓殿下更添煩心，只這一項，殿下就能稟報陛下娘娘奪了你的名位，把你和袁氏一樣足！你養著殿下的兒子，卻滿心裏只有爭寵，殿下還沒真給二郎換個母親，又是對你的優容，你竟都不懂，都不明白，你這心裏，到底都在想什麽東西！”

“阿瑤！”

趕了多日的路，又從收到楚王殿下和兩個丫鬟的信起，就沒有睡過一夜整覺，說完這一大篇話，眼前忽然發暈，不由手到床邊，索著坐了下去。

對這番叱責，不知楚王殿下的母……可還滿意？

李錦瑤還是捂著臉，看著母親。

兩年沒見，阿娘竟……像是老了十歲，才不過四十年紀，兩鬢竟然已有了星星點點的白發。

是為心的緣故嗎？

李錦瑤緩緩放下了手，向母親過去，也向前：“阿娘……”

瞥一眼臥房敞開的門，閉了閉眼，黃恭人只抓住了兒的手臂，沒把整個攬在懷裏。

“阿瑤啊，”嘆息著低聲，“從前你雖然不懂怎麽做妾，卻并不是這麽糊塗。前些年都好好地過來了，這一年卻是為什麽？”

扳正兒的肩膀，湊在耳邊，黃恭人的語氣裏甚至帶著央求：“你怎麽連二郎都不顧了，偏要在那日邀寵，還做得這麽急？你以前不是還說過，有了二郎，就算你終生有靠，再也不怕了嗎？這一年，你心裏都是怎麽想的，都告訴阿娘，好不好？”

李錦瑤想躲開這些問題，卻不能不回答這樣的母親。

“我……”心裏了一個月，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理清的，何況還在低燒，說話便斷斷續續，“那是以前……阿娘，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找到了一句能對阿娘說明白的話：

“殿下盛寵江氏！阿娘，我再不爭，早晚就一個丫鬟在我頭上！”

黃恭人瞪著眼睛聽完，險些再給一掌。

估量著兒的聲音不算大，或許門外的嚴嬤嬤聽不見，手蜷起來，用手背了兒的額頭。

“你果真是燒糊塗了！”

話音略擡高些，又罵：“你是妾，也是妾，殿下雖，也沒委屈了你，你有什麽好不平的！‘英雄不論出低’，偏能讓殿下喜歡，那是的本事！你若還不明白，就想一想你爹、你叔叔那些姨娘丫鬟：有他們母親從前賞的，有我和你嬸子的陪嫁，有人送的，還有隨他們喜歡接進來的。他們誰，難道還看丫鬟是什麽來歷嗎！”

狠一狠心，繼續說：“別說那些姨娘丫鬟了，就是我和你嬸娘，也不敢勾結外頭的人了自家，真有這事，雖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分，也難保你爹不會發落我去佛堂一世，何況你一個侍妾！何況這裏是楚王府！你雖是家小姐，又怎麽比得上殿下是天潢貴胄？殿下看你，只怕與看丫鬟侍無甚分別，除了你自己，這楚王府裏誰還用出高看你？”

李錦瑤的臉已經煞白。

母親說的……知道自己是妾……可若說和丫鬟出的江氏一般無二，若說，的出在這楚王府裏什麽都不值……

終究是親兒，心養到這麽大，送嫁人，是盼著一世福康安樂。便是說、罵……打，也是為敲醒，為讓在楚王府裏過得更好，不是為折磨，讓病得更沉。

看兒的神著實不對了，黃恭人不忍也不敢再說，終于手摟住了。

兒在懷裏發著抖，自己也發著抖。

“你爹看了信，嚇得兩夜沒睡。我也沒睡。”輕輕拍著兒的後背，低聲說，“他讓我把琴音和棋聲帶回去，不能再誤了你——”

“阿娘，阿娘，不可！”李錦瑤慌抓住了母親的襟，“們服侍得好，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糊塗！們只是擔心我才往家裏送信，若說錯，也只是我一個人的錯！別帶們！娘再打我吧，別帶們！”

說著，擡起臉，地閉上了眼睛。

黃恭人一眨眼，眼淚就砸向了兒的襟。

“們雖是你的陪嫁，卻也是楚王府的人，”把兒的臉埋在自己懷裏，“我已經和你爹說過了，怎麽能隨便把人弄回去？那才是更不知道分寸。”

猶豫著，又說：“其實，你也早不只是我的兒了。你是王府眷屬，我更不該打你……”

李錦瑤在懷裏搖頭：“阿娘，我……”

我想回家。

不敢說出口的話，卻一字不錯，同時響在黃恭人的心裏。

默默地嘆氣。

知道兒在委屈，也明白兒不會立刻想通的境。也想抱著兒回家，一生一世都把養在邊，哪怕不嫁人生子。

可大當嫁，才是世間的正理。

已經在楚王府五年，還生了孩子，聖旨將賜給楚王殿下，除非再次犯錯，被閉或休棄，否則無論如何，也將一生都是楚王的妾室。

“阿瑤，”輕輕地，黃恭人問，“你還記不記得，你被選為殿下孺人之後，都和我說過什麽？”

李錦瑤噎著，想了很久，點了點頭。

記得。

“我記著，那時你歡喜得夢裏都在笑。”黃恭人嘆著，用尋常的聲音說，“我就問你，能去楚王府，就這麽高興？”

“你說，是啊，高興！”

“我又問你，去楚王府是做妾，若殿下不喜歡你，你可怎麽辦？別回家來哭！”

“你說，你才不會哭。”

五年之前，十七歲的李錦瑤轉著花一樣的擺，又興地撲到母親膝前。

“他不喜歡我，我也願意嫁！”

笑著，認真地、期待地說：

“誰他是楚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