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子僵住，渾上下的力氣在這一瞬間仿佛被空了，跌坐在地，忽然來到陌生地方的不安在這一刻發，毫無形象地崩潰大哭。

“我怎麼能不是你的母親呢？”

“阿鈺，你可是我辛辛苦苦才生下來的孩子啊，那麼小一點，你小的時候，我那麼疼你……”

盧氏一邊哭，一邊哭訴，說自己對他有多好，這個時候，可不敢拿白眼狼這個詞刺激他。

盧氏絕口不提白眼狼，只提自己對他有多好。

裴鈺翳的眼神有片刻松。

從前的盧氏對剛生下來的孩子肯定有真心，只是慢慢地這點真心就變了質，尤其跟晉大長公主的幾番明爭暗斗之后，就更不上心了。

只見著裴宴書學東西多容易，便他學。

可每個人的聰明本來就不相同，他是聰明，可跟過目不忘，一目十行的裴宴書比起來不算什麼，可這些道理盧氏半點都不去考慮。

裴鈺閉上眼，不去回憶那些痛苦的過往。

于他而言，在盧氏邊的那幾年是最痛苦的時候，直到遇到九娘，他的世界才變得明了。

想到‘九娘’，裴鈺眉宇間的戾淡了幾分。

盧氏哭的時候，邊哭邊打量裴鈺的反應，見他神緩和了幾分，便又說了幾句對他多好，然后趁熱打鐵道：“你可不能不管你母親。”

盧氏說順了，險些就要說出“你若是不管你的母親，傳出去之后就等著被人千夫所指吧”，幸而瞧見了裴鈺的臉，生生自己改口。

這一刻，盧氏悵然地意識到一件事。

裴鈺不是裴爭。

裴爭可以忍耐的那些話，忍耐的打罵，任勞任怨地被指揮得團團轉，可裴鈺不行。

盧氏不在心里開始懊惱。

如果一開始就意識到哪個才是最孝順的人，一定會改過自新，一定不會對裴爭那樣壞，若是不對裴爭那樣，興許就不用來嶺南了。

就不用仰仗裴鈺的鼻息，不得不說違心話。

盧氏在這邊怨天尤人，裴鈺聽得忽然笑了。

怪不得突然說這些好聽話，他還真當他這個母親幡然醒悟了，原來不過是害怕自己不管。

這個臉丑陋地令裴鈺作嘔。

他幾乎不想承認這樣的人會是自己的母親，不知道有多次都在心里羨慕那個怪堂兄。

他羨慕他明明是個怪，卻是晉大長公主的兒子，有這層份在，誰敢給他半點臉瞧？

晉大長公主那樣護短，縱然是討厭的兒子，也不許其他人給他沒臉，堂而皇之地幫他索取利益，若他是晉大長公主的兒子就好了。

裴鈺無數次在心里設想過這件事。

如果他是晉大長公主的兒子，是大房嫡子，面對九娘的時候就不會總有低人一等的覺。

他可以大大方方地追求九娘，而不是像表姐崔六娘教的一樣，去哄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哄得跟自己玩耍，哄得跟自己書信往來。

裴鈺對此事不是不愧疚，只是每每見到九娘明張揚的容，又在心里按捺下了那些愧疚。

若不是表姐和的關系好，若不是表姐教的，他怎麼配和清河崔氏的長房嫡在一起玩耍？

他這樣的份想得到，就該用些手段才是。

明明一切事都按照他和表姐想的那樣發展，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了，興許是因為表姐得罪了九娘，而他，也被表姐牽連地惹了討厭。

裴鈺垂下眼睛，一想到了裴宴書的妻子，那樣氣的子會理直氣壯地使喚裴宴書做事，又會地躺在他懷里，一聲聲地撒。

已經好幾年過去，若說他們沒有發生什麼，就連裴鈺都不相信，只要一想到九娘被堂兄給奪去了他的妻子，他就恨不得他當場去死。

明明裴宴書是一個怪，明明他不通，什麼都不懂，仿若像是個廟宇里一不的泥塑，這個怪也敢肖想那樣仙姿玉的九娘？

裴鈺恨得咬牙切齒，又想到了盧氏。

若不是盧氏做的好事，晉大長公主怎麼會突然要把他送到嶺南，不就是怕他打擾他們嗎？

要是他沒去長安，他還可以籌謀很多事，他可以耐心等待，他可以等九娘膩味裴宴書的那天，他始終不相信裴宴書那個怪會懂。

他相信九娘終究還是會回到他邊。

就算九娘嫁給過堂兄，他也不會在意這點，他一定會對九娘很好很好，他們一定會幸福。

裴鈺始終堅信這一點。

如果不是，為何他總會頻頻夢到九娘嫁給他？

那個夢太真了，真實得簡直不像是一個夢，他每每清醒過來都能清晰地記得夢里的細節。

哪有夢是這樣的？

他堅信這不是一個夢，而是上蒼的預告。

若是做一次夢就罷了，可兩次三次四次五次，數都數不過來，夢里從九娘及笄的那一年開始，他和一個人比投壺，九娘堅定地選擇了他。

那時候站在九娘邊的人，也不是七姑娘崔萱，而是他的表姐六姑娘崔秀秀，九娘向他的眼神，滿是歡喜，還有一點與榮有焉的驕傲。

在那之后，所有的事都像是他想象的那樣發展，沒有堂兄的事，九娘的眼中從始至終只有他一人，羨煞了所有來參加春日宴的世家子。

生得那樣，合該所有人都為魂牽夢繞，可他們再魂牽夢繞，九娘眼里也只看得到他。

裴鈺能覺到夢里的自己有多痛快。

長安里面天資聰穎的世家子弟實在太多太多，前有他的堂兄裴宴書，后又有堂兄的好友杜存瑜，各個風姿出眾，他在其中本不算什麼。

可九娘選擇了他，沒選堂兄，也沒選杜存瑜。

裴鈺真覺得揚眉吐氣，從前他在他們的面前俯首低頭，可他娶了清河崔氏的長房嫡，名士崔譽的，太子妃的胞妹，誰敢再小瞧他？

夢中的他和九娘的真是好啊，他們從青梅竹馬一直走到了親，夢境每到這個時候便戛然而止，再夢仍然是從九娘及笄那年開始。

裴鈺迫切地想要知道他和九娘后來的日子。

他們一定夫妻恩，白頭偕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