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朝他看了過來。
男子二十出頭的模樣,著一竹青長袍,腰間配了劍,說話間自帶三分笑意,舉手投足既有讀書人的文氣,又不乏武人的矯健。
是蔣氏六郎,蔣解元蔣竹修的弟弟,蔣楓川。
他說要去,眾人靜了一靜。
扈亭君問了他一句,“六郎,合適嗎?”
蔣楓川笑了一聲。
“有什麼不合適?我哥命薄,嫂子總不能一直給他守著不是?眼下再嫁是好事,我本也要去京中給送去賀禮,此番正好看看過得如何。”
這話說得倒也沒問題。
而且蔣楓川是近來才因與邵伍興的人沖突,才誤打誤撞找到了他們,邵氏對他不悉。
扈廷瀾想了想,點了頭。
眾人無有異議,蔣楓川笑著回準備啟程了。
但他邊的惠叔看了他一眼。
惠叔是蔣三郎蔣竹修從前的伴在邊的人,蔣楓川離家上路,穿了哥哥的裳,牽了哥哥的馬匹,也問了哥哥的舊人可要與他同行,惠叔便跟了他。
這會惠叔不免多看了他幾眼,“六爺真去?”
“怎麼了惠叔?我去看看嫂子不行嗎?”
他挑挑眉,又跟惠叔笑了笑,“您放心,孰輕孰重我還曉得。”
說完,星眸抬起往北面京城的方向,遙遙看去。
*
京城。
一連幾日下去,歸林樓里收來的書越來越多了。
但陸陸續續地,眾人從浩繁的書冊里,挑出了幾本不太一樣的來。
杜泠靜初初見到上面字跡的時候,手都了。
不是旁人的字,正是扈亭君!
只是這些書收來的零散,亭君也不敢大張旗鼓地傳信,仔細拼了幾日,厘清了時間,是三日后,地點是京城北面。
至于城北何,還不知道。
秋霖艾葉他們,連帶著侯府的人,已經快把眼睛都看瞎了。
書冊實在是太多,靠杜泠靜一人分辨是不可能的。
眼睛本就不好,昨日痛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陸慎如來了一趟,直接將人帶回了侯府。
但杜泠靜還是讓秋霖帶了兩箱書回來。
今日剛要翻一翻,男人便走進來。
“娘子的眼睛若是不要了,賣給我,多銀子我都要。”
杜泠靜:“……”
瞧了他一眼,他這兩日似是因為西北有些軍務甚是忙碌,但他這會走過來,拎了椅就坐到了案邊的,拿過一摞書,一本一本替翻了起來。
撈不著看,只能看著他看。
他笑了笑,由著瞧著他,他低頭細細去尋那些書里可能潛藏的暗號。
不知過了多久,天都暗了下來。
杜泠靜起給他點了燈,正要說算了,還有明后兩日的時間,約莫也來得及。
不想男人翻書的手忽的停了下來。
他手指上,杜泠靜一眼看過去,在那些細小的書評里,有三個字不太一樣。
正是扈亭君的筆跡!
找到了!
是三日后,城北八里外的火神廟!
杜泠靜止不住地深吸了一氣。
“就是不知道是誰來。”
亭君會來嗎?或者是別人?
男人亦站了起來,他手握住了的手。
“不管是誰,我陪你過去,一定能接上此人。”
秋深了,的指尖發涼,可他的掌心卻總是足夠溫熱。
熱意與力道,皆從他掌心傳過來。
這時,門外有嬤嬤問話的聲音,聽見他應了一聲,嬤嬤走了進來,許是一進門便看到兩人雙手握在了一,眼睛眨著,眼角的褶皺間了些笑意。
杜泠靜要回手,男人沒松。
嬤嬤笑意更濃了,但什麼也沒說,只進去室,打開香爐,悄然點上了一塊香。
是春香,合歡之香。
嬤嬤點過就退了下去。
旖旎的香氣裊裊在室盤旋散開來。
男人一頓,轉看了他娘子一眼,見也愣著,道,“我去把香滅了吧。”
只是他還未及松開的手,便覺掌心當中似有一道極其微弱的力量,輕輕地拉了他一下。
男人腳下一停。
“泉泉?”
杜泠靜輕了聲,“別去滅了。”
陸慎如有一瞬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那輕微的力道,和輕聲的阻攔。
他心中砰了一聲。
“你再說一遍?”
他盯住了,卻微微轉頭別開他的目,只看向那裊裊盤旋的香。
“今晚,就把這香留下來吧。”
第28章
裊裊的春香在紗帳里盤旋, 香氣彌散開來。
杜泠靜輕聲,“今晚,就把這香留下來吧。”
把話, 給他說得更明白了些。
可是他卻立在那里不了。
杜泠靜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是不妥、時機不當, 還是他并不想?
琢磨不, 不想他突然開口,嗓音比慣常低啞,卻道。
“我出去轉一圈。”
話音落地,男人轉極快地走了房門。
杜泠靜還沒來得及說什麼, 房倏然間只剩下和嬤嬤點起來的香,在室悄然沒了靜。
“……”
眼下到底是何等形, 杜泠靜也理不清了。
只能莫名其妙地坐下來,古書是修不進去的,書里夾帶的消息也是找到了的,只得隨手翻了幾頁書, 但字如過眼云煙, 一個字都沒落進心里。
不知過了兩刻鐘還是三刻鐘, 正院服侍的小丫鬟盈壁和香溢端了匣子快步到了門前。
杜泠靜看過去,見是一套嶄新的裝和一整套首飾頭面, 疑,聽見兩人道。
“夫人, 是侯爺方才吩咐的。”
天已經晚了,夜幕將整座府邸都籠了起來, 燈火點亮在檐下,他突然吩咐這個做什麼?
只好把裳也穿了起來。
那是一件丁香繡亭臺樓閣的領襖衫,并淡紫十二幅緗。
杜泠靜許多年沒穿過這樣艷的衫, 記憶里自己穿這般裳,已是七八年前,父親尚在的時候。
盈壁幫換了新,香溢替重新梳理了頭發,用那一套嶄新的珍珠頭面,綴滿了的發髻。
明白過來。
果然等兩人替重新收拾妥當,宗大總管親自來了,跟行禮笑道。
“侯爺請夫人,往后花園漱石亭赴宴。”
還赴宴……
杜泠靜有點想笑,當著大總管的面又不好意思,點頭應了一聲,起出了門去。
風中夾雜了些細細的雨,盈壁在前挑燈,香溢為打了傘。
然而一路穿梭過花園花木,拾階向上到了侯府最高漱石亭,卻見宴已經擺滿了桌,他人倒是還沒來。
只能靜坐下來等了他一會。
仆從將六角亭的每個角都點上了燈,又在亭子外圍繞了一圈墜了長蘇的帷幔,雨被擋在外面,只有風從下擺溜進來,轉上一轉。
侯府景安靜怡人,杜泠靜不不慢地多看了一陣,只是目掠過假山下面時,看到那兒種了一叢翠竹,這樣的深秋季節,獨獨竹子尚且蒼翠。
竹林……
思緒滯了一滯。
但下一息,悉的腳步聲從假山另一邊,伴著漱漱風聲而來。
崇平親自在前挑燈照路,杜泠靜轉頭看過去,看見男人換了一件藍如意紋錦袍,腳蹬黑靴,窄細的腰間墜了一塊墨石佩,發戴墨玉冠。
英眉被燈火映襯的越加濃,他姍姍來遲。
杜泠靜:“……”
又有點想笑了,不過就是吃頓晚飯罷了。
但男人已從崇平手里接過了燈,崇平退下,高高的漱石亭里只剩下他與,同檐外細細的風雨。
“娘子請。”
杜泠靜坐了下來,他亦坐了下來。
當真一副正經宴請的樣子,他給布了菜,又倒了杯酒,風吹得帷幔下墜著的長蘇在亭飄飛,他敬了一杯,照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同安靜吃起飯來。
這正經的架勢,令杜泠靜都不住驚訝。
一頓飯吃完,夜又更深了幾分,下面的人將餐盤撤了下去,又替兩人拿了披風過來。
但亭外的小雨也細細越下越。
杜泠靜起看過去,不遠皇城角樓在,明亮的燈火將細如的夜雨照亮。
他低聲,“今晚,像不像娘子嫁進來那日?”
杜泠靜恍惚了一下,距離嫁進來,月余已過。
點點頭,男人則拿過披風將裹了起來。
“你我還會有無數這樣的夜晚。”
杜泠靜看過去,有更聲自院外街巷中響起,他忽的將抱了起來。
“別沾雨。”
他低頭同說了一聲,了崇平撐傘,抱著離開了細雨紛紛的漱石亭,一路往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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