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心中微訝。
對四叔觀也不好,但說不出是為什麽,只是一種直覺。
沒想到爺爺直言他心不正。
老人打量著施婳,有氣無力嘆了聲,語重心長: “這一輩,也就只有老九了。老九掌權以來,族裏固然也有爭議,但我不信外頭那些謠傳,我只信自己看人的眼。”
施婳默默聽著。
“小婳,此前爺爺只想著你能安穩過一輩子,孩子家平平淡淡也好。可你如今份不同了,爺爺也有私心,今後你怕是要累些,好生輔助老九,爺爺沒有多日子了,今後賀家能否繼往開來,還得指你們。”
施婳心裏鈍痛,不由鼻腔酸楚。
但又覺得爺爺今日語重心長,是有鄭重的事要托付給,不能用事,因而竭力著緒,平靜地點頭: “我明白,爺爺,您放心。賀九與我,都不會讓您失的。”
老人中氣不足,想頷首,但缺乏一勁兒,只好眨了眨眼,算是點頭應下了。
他向窗外,似是陷了良久的思忖。
他病中發生的事,管家老榮都同他說了。
經過這段日子,他也看得出來,老九對施婳是上了心的,只是此前,他怎麽都盤算不明白,老九怎麽就突然對施婳這孩子了心思。
最近聽了家族的一些閑言碎語,他躺在床上也沒閑著,總是思索,終于尋出幾分模糊的印象。
老九是七歲那年隨他父親離了京北,回來那年已經十六,足足在外頭漂泊了九年,過得是風餐宿的日子,聽說連學都沒怎麽正經上過,日在葡。京裏混著。
後來老九他父親沒了,他作為家主親自去將這孩子接回來時,并沒抱太大希。
俗話說龍生龍生,有其父必有其子。
這孩子剛接回來的時候,家族上下沒有一人看好。
畢竟他父親是那樣的家族棄子,爛進了泥裏,甚至漸漸失了人,簡直是賀家數百年來的一枚污點。
那十六歲的年,孤僻戾,宛如一匹孤狼。
老宅上上下下的人都怵他,畏他,本沒有人敢管他,甚至被他又狠又戾的眼神一剜,都嚇得兩戰戰,連話都不大敢同他講。
他作為家主,又是親伯父,起先也著實是不知拿這孩子怎麽辦是好。
一方面,賀憲之染上那惡習之前,是他最疼的弟。
對于弟的兄弟分,多還是有的,所以老九這個孩子,他自然希能好好培養,就算不能如家族裏其他孩子一樣,好歹也要活個人樣,總不能渾渾噩噩過一世。
但另一方面,環境對孩子的影響太致命了。
從七歲到十六歲,幾乎占據了教育最關鍵的時間,這麽長的時間,老九過的甚至不是常人的生活,就像一個孩子生下來就被丟進狼群,各種脾氣秉就會長狼的模樣,而不是人。
何況十六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個子那樣高大,請回來老師都不敢教他,都說已經定型了,再想要扳回來,簡直難于登天。
那時他諸事纏,到底也不能親力親為去培養矯正。
只能暫且由著他。
一個十六歲的年,也不怎麽念書,天不知道在幹什麽,也沒人敢過問,簡直就不能細想,想起來就是一件頭疼事。
他也知道怨不得賀九,過了那樣邊緣化的九年,又被生父長期待,再想融正常的社會本就很困難,何況他還無父無母,沒人能規勸。
原以為賀九會一直是賀家最頭疼的小輩。
卻不料想,到了第二年,也就是賀九剛滿十七那年,況突然就變了。
他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冷漠,但某一日起忽然就老老實實上學讀書了,不僅如此,還進步飛快,接著被送往德國的封閉式軍校,甚至靠自己的實力考上哈佛商學院,整個長速度堪稱逆天。
他為家主,又是伯父,自然高興。
對于賀九天翻地覆的變化,誰都震驚意外,但漸漸也接了現狀,只覺得他昔日是珠玉蒙塵,從前是被困在香山澳那樣的環境裏,回京北生活了一年,這孩子可能是自己突然開竅想通了,也就步了人生正軌。
他無父無母,客觀來說,家族裏沒有人會真正關心他的思想和裏。
誰會管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到底在想什麽
只是他後來能力太過耀眼,在華爾街的績羨煞衆人,之後就按照候選繼承人進行了殘酷的角逐,直至今日,手握權柄,位高權重。
老人早已上了年紀,時間又過得這樣快,他早已習慣了賀九今日的模樣,哪裏還會時不時去回想賀九剛回京北那年的狀態。
畢竟一眨眼,都十餘年了。
最近他老在思索賀九到底是怎麽跟施婳好上的,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回憶著,忽然就記起一個至關重要的事。
賀九胎換骨那年,不正是他將小婳接回老宅那年嗎。
老人目從窗外收回,忽得悵然發問: “小婳,你跟老九,是不是早前在香山澳就認識了”
施婳微微一怔,很快點了頭: “是的,爺爺您不記得了麽,賀九從前就隨他父親住在我家樓上。”
老人出欣釋然的笑意,果然如此。
他所估料,毫不差。
“原來如此,竟是爺爺老糊塗,疏忽大意,真給忘了。”
“難怪你們突然就領了證。”
“這事也怪爺爺心,從前竟是錯點鴛鴦譜了,也好在阿珩這小子糊塗,和你沒。”
施婳聽得耳朵發熱,還不好意思的,細聲囁喏: “爺爺,都過去那麽久的事了,您還提這些做什麽。”
老人笑得意味深長。
他確實不看好老四,但從前,對老九,也是心存顧慮的。
原因無他,僅僅是因為,賀九無父無母,沒有任何肋,沒有掣肘,甚至無悲無喜,讓人覺得他不像是個活生生的人。
作為上位者,這樣的特質,固然有優勢,但不代表就毫無弊端。
人畢竟是人,不是神佛,可若是真的毫無人的,那就很難有底線。將來若是有什麽變故,誰也無法制約他。
人生在世,終究是為了父母,為了妻兒,為了心中在乎的人,所以遵從道德,遵紀守法。
一個沒有任何肋和掣肘的賀九,就算了家,妻子也未必能影響他什麽。
眼下是沒什麽可顧慮的,但這個世界千變萬化,誰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麽,賀家這樣龐大的族,付在無無無悲無喜的賀九手裏,老爺子總是有所憂的。
眼下卻驟然間松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
老人笑意盈盈地問: “婳丫頭,你是不是一早就喜歡老九了”
施婳面頰一熱,連連搖頭反駁: “沒有的,我與他從前只是普通鄰居,後來在京北重逢……連話都沒怎麽說過,何況他很快就出國了,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樣。”
老人輕笑了笑,也不多言。
他素來不怎麽管晚輩的婚,沒有興趣也無暇理會。
唯獨賀九和小婳這一樁姻緣,他打心眼裏覺得好。
好極了。
眼前這個小姑娘,怕是還不知道,賀九當年出國說不準就是為了。
他不是一夜之間長,也不是天生就生在金字塔尖任人仰的。
恰恰相反,他生于泥沼,淪落深淵。
他不是無悲無喜,無無,正是因為有了想護的人,才會一步步踏出一條鮮淋漓的生路。
那年他十七歲,施婳從爺爺寵的小姑娘,一夕之間變了孤兒。
無依無靠,他亦是一無所有。
想要護,只能自己拼出一條路,活出個人樣。
至此,所有的因緣際會,老人總算心中然。
他也并未過分鄭重其事,只是口吻稀松平常地點撥孫: “你與賀九的緣分是命裏注定的。你們都是很不容易的孩子,今後相互扶持,好好過。爺爺把賀氏都付在你們手裏了,至于賀九,就仰仗你替爺爺看顧好他,一輩子還長,他若是日後有什麽行差踏錯,你可得好好管著他。”
施婳暫且還沒能領悟老爺子字裏行間的深意。
不啞然失笑: “爺爺,您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來的本事管著他呀。”
老爺子抿著,言不盡意: “若是連你都拿不住賀九,這世上就再沒人能拿得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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