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斐然微勾角：“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這麼淡泊名利？”

“如果你想通，可以到甘孜找我，小寺正合適你。”

向斐然哼笑一聲：“鬧半天，你是給自己百年之后找個接手的人。”

話到這兒便斷了，他重回工作狀態，僧人也忙著采藥。一路見河岸峭壁坍坯，白花朵漂浮著，已被水流沖刷至辨不出的狀態。

“今年天氣真是奇怪，”納拉揚介紹：“這是尼泊爾的旱季，但這一帶已經下了一周的雨，在岸邊走要小心塌陷。”

終于趕在天黑前抵達了這個林深的村莊。他們還在用著刀耕火種的方式，水稻田開墾得小小的，像奇特旺鎮子里一樣，馴著亞洲象。

晚上在村屋中吃手抓飯，米粒盛在棕櫚葉上，配上辛辣的咖喱——咖喱是他們用森林里的作調的，口不如工業制品，但向斐然面不改地咀嚼下咽。

僧人還是糌粑吃，看著他快快地用完餐后，洗凈干手，將手機掏了出來。

村莊沒有通電，靠火堆和蠟燭照明。黃澄澄的火焰跳，僧人瞄了一眼，瞄到他置頂的對話框。

“哦？我錯了。”僧人欣然說，“原來你有人間緣。”

向斐然給商明寶挑著今天的照片，心里不無憾地想，要是能拍到那兩頭孟加拉虎就好了。對于僧人的調侃，他眼也未抬。

僧人便自顧自說道：“不過，原來你的人間緣是個藏族人？我還是第一次見把阿佳當備注的，你和你的妻子一定很恩。”

火焰的跳下，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年輕博導臉的猝然巨變。

“你說的，”向斐然停住了打字的手，脖頸似是僵了一下，一聲一聲緩緩地問：“是什麼意思。”

見他變，僧人放下糌粑，疑問道：“難道你不知道，這一行藏文，讀作‘阿佳’？”

“難道不是白瑪？”向斐然愕然抬起臉，眉眼間皆是不可置信：“是仙的意思。“

“那麼你的妻子一定是跟你開了個有趣的玩笑。”僧人道，“阿佳，是妻子的意思。漢語里的妻子有多正式得，阿佳就有多正式得。”

阿佳……

向斐然低下頭去，看這一行他看了整整八年半的藏文。

妻子。

“寫的什麼？”

“白瑪，仙的意思。以后我在你手機里的備注就是這個，不許改。”

“這樣我還怎麼找你？”

“把我置頂就好了呀，一直置頂，就不會弄丟了。”

他一直把置頂，可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還是把弄丟了。

日暮時分，十九歲的臉龐被最后一抹余暉照亮。滿面微笑，黑發被雪山下的風吹。那抹余暉照亮在的眉眼間——

的眉眼是如此溫、欣然，卻帶著遙遠的寂寥。

從前讀不懂的，現在讀懂了。

結婚，不是的夢想。不是這樣自造窠臼的人。

從跟他相開始，“嫁給向斐然”，才是新的夢想。

的夢想是多麼乖巧啊，從來不宣之于口，知道實現不了。

“你知道嗎，我從十九歲開始就想嫁給你。”

這行藏文說著這樣的話。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那年臨別前的最后一夜，難自的一聲“老公”，只換來他而退，此后經年，從未敢仔細想過那時的驚痛和慌張。

這場長達六年的，他以為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探戈，其實是他拖拽著跪地祈禱的。

商明寶，從你母親口中得知不需要聯姻，得知我們之間有可能，又被我的不婚主義斬釘截鐵否認時，你是否像西西弗斯，好不容易在日復一日的絕中將一顆巨石推到了山頂，又眼見著它滾落了下來，碾過了你的。

他冷酷地鎮了夢想。

斐然，人之心不可傷。

可他早已傷了一千八百多天，還要自己舐傷口。

他親手鎮了的夢想一次，便乖巧地日日自我鎮。

僧人已很久沒出聲了，看著他眼眶里落下的淚湮滅在篝火中。

但他臉上神是笑的，像是自嘲，像是釋然，又像是頓悟。

兩分的。

三四分的。

他自說自話，自以為是，一葉障目了太久。算什麼男人。

“你永遠不會知道曾經有多你。”

連自己人的都看不清的人，算什麼男人。

“和尚。”

向斐然對著手機，“有一個人，在十九歲時告訴我，從十六歲起就特別喜歡我，我信了，但看輕了的喜歡，自顧自地將的喜歡等同于了我要的那幾分。我現在才知道，從十九歲起就夢想為我的妻子。”

向斐然抹了把臉，目遲疑而陌生地看著手心的漉漉——他現在才發現自己流了眼淚。

一百分的，他只求了三四分，剩余的九十七分，被他經年累月地無視了，變荒漠。

“本來可以度過很好的一生，即使是二十五歲就被父母安排嫁給了門當戶對的人，也有能耐全然地護別人與被別人護。”

向斐然平靜地敘說，眸底倒映篝火。

“但是為了我，走過了二十五歲的夢想節點，笑著告訴我說了，事業為先。我們分開過，面也不面，來找我，我告訴來晚了，因為我認為對我的遠遠不夠支撐我們走一輩子。我承不了第二次再走，自說自話了一些我會永遠你，但沒有勇氣跟你重新來一次的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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