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當大嫂呀，”隨寧抱膝蹲著，認真地說，“我要關心你吃睡的。”

商明寶告訴一切都好，與分向聯喬的健康狀況。

“隨寧，你不要擔心我，怕我糟蹋自己。”夜深人靜，商明寶靜靜地敘述：“我想過了，現在不是我等他，是他在等我。只是要辛苦他等得久一些，五六十年的，等我白了頭發，我總能再見到他。”

沒再改過發型，黑的長直發，齊劉海。倘若數十年后再見，愿我還是你記憶里的模樣，好讓你一眼便認出我。

暮春四月，「Ming」的巡回展在北京結束最后一站，方隨寧演完了自己在黎歌劇團的最后一場，踏上了回國的飛機。

每天，花上四個小時的時間在向斐然病床前。

日常的照料有護工細地班做著，方隨寧給向斐然讀文獻，最新的有關植學的文獻。說實在的，好多英文名詞本看不懂，重新過上了翻的詞典的日子。

文獻是鄭奧命助理整理給的，畢竟的助理好歹是生學的博士生，索引起來比隨寧這個戲曲生更得心應手。

昏迷這麼久，外面有關植學的學進展只是略勝于無——那一天，向斐然停機已久的腦海里突然闖進了這一條判斷。

“咦，向先生剛剛眉心是不是皺了一下？”護工問。

方隨寧掩卷，目凝在他臉上許久，唱戲的目如炬，簡直能燒出個。

“我剛剛真的看到了。”護工說，“不過向先生一直是有一些淺層的意識反應的，偶爾會一下手指。”

“皺眉心……”方隨寧問，“以前有過嗎？”

“沒有。”

“皺眉……”方隨寧看看表哥的臉，又看看手里這份論文，遲疑地問：“斐然哥哥，你不會在挑刺這篇論文吧？”

久病的昏迷病人榻前，已不見眼淚與沉重。日常探視中，他們跟他閑聊、話家常，也偶爾開玩笑。若不如此，在愁云哀霧中，親人和病人都無法長期堅持。

今夕是何年？這是向斐然意識中闖的第一個問題。

長久的昏迷如霧一般輕輕地散開，化為蒼茫的一切。這是他的意識，貧瘠的土地，灰中不知過往，不見前路，要等緩緩地、更多的建設，他才能重新擁有自己的森林。

第一棵樹從他貧瘠的大地中破土——

商明寶，等了他多久？

向斐然不再思考那篇論文，而是后退了一步，渺小而疑地看著這株在瞬間拔地而起的喬木，眼看著它越來越高，快頂破他頭頂的那層灰穹頂。

“你嫌差，那我不給你念了。”方隨寧扔掉手中論文，“我幫你去看了的珠寶展。”

不必說出商明寶的全名。護工常聽隨寧說“”，不知是誰，心想，如果是能夠喚起向先生意識的人，為什麼從不見到訪？可是聽方小姐的敘述，這個“”過得也不大好。

“很厲害哦，我都沒想到腦子里能想綻放這麼多奇思妙想，就像大自然居然能開出那麼多不一樣的花。”隨寧絮叨地說，給自己削了個蘋果，“我記得第一次帶上山，什麼都不認識哎，連五指桃都沒拔過，哇現在信手拈來的。”

那棵喬木停止了生長，或者已經生長到了極限，變為了眼無法捕捉的緩慢。取而代之的，是樹干上盛開了一從花。

他灰的意識里有了第一抹。

向斐然笑笑。那好像是雨林里的空中花園，因為那叢于半空盛放的花是蘭花。

蒼茫大霧里，他穿著沖鋒，兩手抄在兜里，松弛地站著，站在樹下，仰著頭，凝著眉，臉上掛著一抹似是不敢置信的笑意。

“我還買了的雜志訪談。”隨寧清脆地啃了口蘋果，咀嚼著，“口才比你好多了，很能表達。那個訪談里寫，有一個標價九千九百九十九萬的戒指，差點被人買走。”

向斐然：“……”

“啊，你完了。”方隨寧嚼得咔嚓作響，“肯定是什麼有錢新貴追的手段，你看人家談吧，一億一億的談，你倒好哈，一百多萬的戒指還得還月供。”

現在是掌握表哥財政大權的人，不僅手握他的銀行卡，還接管了他的信用卡賬單。看到每個月劃出一萬多的戒指分期時，方隨寧沉默許久，狠狠取笑，又抹眼淚。

護工笑得要命了：“你這話說的，一百多萬不是錢吶，你要我說，我三輩子的錢加起來也不舍得買這麼一個。”

堅的土壤中，長出了一株名為方隨寧的小灌木，向斐然蹲下，面無表地嘆一聲，輕扇了下那些潦草的枝葉：“說點好的。”

方隨寧卻不說了，著還剩半個的蘋果，抵在掌上的臉輕輕轉向一邊。

眼熱鼻酸，得緩過這一陣，才能如常地開口。

“你快點兒醒吧，都不知道你躺著呢，……這個罪我擔了。”

每天來之前和走之后，都要做很久的心里建設。每日睡前，想著明早定會有好消息，第二天一睜眼，便想著今天一整天說不定能帶來好消息。

無窮無盡的等待，是無窮無盡的消耗，隨寧崩潰過很多次。向丘勒令不許再自己，要放平心態，就當作你斐然哥哥永遠也不會醒了去對待，而不是他明天就醒。

“可是他就是好好地躺在那里，什麼也沒變，正常得好像下一秒就能站起來打招呼了。”方隨寧無從開解自己，“這麼正常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昏迷十年二十年一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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