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淡漠地看過來:「你在衛國生活這麼多年,除了衛懷跟你說盧公的故事,還有人跟你提過盧公嗎?」
盧野一時窒住。
他的確不曾聽到過。;
在衛國,盧公其實是一個忌的名字。
「盧公為了衛國人而死,衛國人並不謝他,甚至厭憎他。他們不敢仇恨景國,只敢怨怪死人。他們不敢說景國人的罪行,所以怨怪盧公激怒了殷孝恆——」趙子抬起玉菸斗,在竹上磕掉了菸灰,紛紛灑灑的黑灰,像是祭奠後的香燼。
的聲音里,罕見地有了冷冽的緒:「我恨景國……難道不恨衛國嗎?」
盧野無言以對!
讓他沉默的,不只是所謂的是非。
而是他竟不知道自己是誰。
過往對於自我的明確認知,崩潰於一段離奇的世。
他是盧公的孩子嗎?他是野王城的孤兒嗎?他是衛國人嗎?
為了盧公的人,和為了野王城的人,殺死了許許多多的衛國人。;
形形的人,都予他以期的眼神。
他應該歸屬於哪個角落,如何去,又如何去恨?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最後他只是問。
趙子轉過眸,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那眼神仿佛在說——
你不是在尋找答案嗎?你不是在追逐真相嗎?
我給你所有的答案,所有的真相。
「你的開脈丹,的確是我們為你準備的。一枚地品大丹,不算特別珍貴,但想要來歷清白,確然很費工夫。」
「至於那個易叔是誰,聰明如你,當然能夠猜到。」
趙子聲音悠悠:「在朝聞道天宮第一次開啟的時候,他恰好坐在你前面。」
仁心館當代的門面,如今醫道最拿得出手的天驕,竟然也是平等國員嗎?;
「他是平等國里的誰?」盧野問:「仁心館的館主亓真呢?他是不是平等國的首領?昭王或者聖公?」
趙子並不回答他的後一個問題,只道:「易唐既然贈丹給你,傳你醫道,還留下一個『易』字,他那時候的份自然是經得起查的。」
「衛國一直都在景國的注視下,什麼人能在那個時候去找你,你難道不清楚嗎?」
「要讓易唐幫忙,卻也簡單。只需要點明你跟盧公的淵源——『小聖手』為『聖手』做些什麼,不是理所應當的麼?他恨不得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你。」
盧野覺得自己應該恨。
他自小生長在衛地,以之為家亦為國,他家鄉的人批批地死去了,這是一筆巨大的債。
他應該恨!
可是恨誰呢?;
已經死掉的神俠嗎?養他人的爺爺嗎?給予他生命和力量的盧公嗎?還是眼前盧公的師妹……又或者景國呢?
恨狂,而拔劍四顧心茫然!
人原來可以恨到不知所恨,可以痛到不知所行。
最後他咬著牙,咬著自己,儼然那是一種底線:「我已經知道你的份了。你這樣的人,不該告訴我這些的。」
趙子只是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沒關係。」
「如果你恨我,就讓我去死。」
「就去景國大聲喊,說仁心館的上萼華,是平等國的趙子。」
「當然被殺死的肯定不止是我。」
「但是怎麼說呢……仁心館出了一個為盧公餘孽送丹的易唐,出了一個平等國的護道人趙子,如此藏污納垢之地,還有一些別的平等國餘孽潛藏,也是合合理。寧殺錯,不放過,這是大人做事的方法。」;
「景國早就想拔掉這顆釘。什麼醫道聖地,不過六合大業的擋車螳臂。」
「退一萬步說。」
竟然轉往外走,棋盤隨著的步履而褪,餘音裊裊繞林間:「萬一亓館主,真的是平等國首領呢?」
看著這個人漫不經心的背影,你完全明白,死亡對並非懲罰。
好像也並不在意仁心館。
當然也不在乎世上的一切。
在乎的只有盧公,而盧公已經死了。
盧野沉默地站在那裡,比所有的竹子都沉默。
最後他只是看著天空。他在想……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呢?
「我是為了報復景國。」
「神俠是為了他莫名其妙的理想,做閹割超凡的試驗。」;
「你的爺爺……他早就教不了你什麼了。在那種時候做那樣的選擇,或許是為了讓你長。也或許只是想報仇。」
「到底是因為什麼,有機會你可以問他。人生太過荒遠,我不關心他的殊途。」
「你看,我們就這樣組了平等國。我們每個人做自己的事,但因為同一個目標聚在一起。」
「平等國不是一個嚴的組織,它是一個以理想之名的搭建的戲臺。只要做好準備,誰都可以墨登場。」
「現實里無法實現的,只好在戲中尋。」
「如果你也有想要實現但無法實現的心,需要志同道合者的幫助……不妨加我們。」
棋盤世界一格一格地破碎,趙子的聲音也一句一句響起。
到最後整個竹棋盤世界都消散,聲音敲碎在棋里。那個叼著玉菸斗的人,也消失無蹤,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那一片障目的竹葉已飛落,終於見山見水。
恍惚一念,已然在風景中。
盧野往前看——
那是一片燃燒著的廣闊之海,巨大的怪所催化的舟,在焰之中乘風破浪。
妖界最殘酷的戰場,文明盆地最壯麗的景觀……因為太過遼闊,仿佛已近在眼前。
……
……
嘭!
舟搖晃。
艦長一千四百三十一丈,艦高八百六十五丈的恐怖舟,浮在火海,像是一座移的山!
輕而易舉地服了焰,卻在這刻猛地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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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上參差散落的、麻麻的妖族戰士,披堅執銳,各呈惡……卻散開了一個巨大的圓。
骨森森、應該稱之為甲板的地方,空空,無有靈形。
只有一個靜靜站在那裡的……白髮如雪的人。
敢來燹海戰場廝殺的,都是各域勇者,無懼生死,見殺則喜,然而此刻無一矢相加,無一甲向前——
最勇猛的那一批將士,已經消失了。
然而沒有誰看清楚,他們是怎麼消失的。
只恍惚像有一道來,然後便是大片的留白。
那個巨大的圓,並非妖族將士的退卻,而是來者的劍圍!
「擊鼓,搖旗,召喚援軍。」負劍的白髮男子,語氣平靜:「十五息看不到你們的主帥……皆死。」;
這座名為【骨靈槎】的舟,是妖界天榜第一【隳】的坐艦。
這位族屬神的絕世真妖,曾經強勢擊敗鹿七郎、靈熙華、雀夢臣三尊真妖的聯手,又接虎太歲一拳而不死,故而名噪妖界,一舉登頂天榜。
被獼知本期許為「百年妖族門戶」。
此刻「隳」雖因事不在,艦上也不乏強者。
當即便有一熊族大將滿掛重甲,殺出里艙:「哪裡來的白,到俺們艦上尋死!」
巨大的狼牙棒,舉起來如山峰一般,轟隆隆氣迫數十丈,讓附近的妖族戰士,都東倒西歪。
負劍的白髮男子,卻只是一抬眼——
這會兒大家都看清楚他的對手是怎麼死的了。
連人帶甲,再加上那桿巨大的狼牙棒……整齊裂分。;
沒有慘,沒有怒吼,也沒有滯,得令觀者難以置信。
好像它們本就是分開的,白髮男人的眸,只是讓它們回到該有的位置,呈現本來的樣子。
沒有勇士再上前。然後響起了戰鼓聲,戰旗也飄揚在空中,鼓風而搖!
這已經不是屬於他們的戰鬥,與勇氣無關。
當這艘巨艦的戰旗飄在空中,一桿又一桿的旗幟揚起來,在火紛飛的燹海,如浪起伏……整座戰場,似被喚醒了。
四萬里燹海,焰蟒纏島,火環流,飛舟競渡。
在天獄世界初立乾坤時,此就是混沌戰場的落點之一。
在文明盆地第一次外拓到這裡的時候,火燃起,至今不熄。
飛揚在這裡的火,名為「混沌兵燹」,是在最殘酷的戰爭里誕生。;
它戰爭所滋養,也滋養著戰爭。
在圍繞文明盆地鋪開的所有戰場裡,燹海戰場毫無疑問是最激烈的一。
「混沌兵燹」數萬年的焚燒,融化了這裡的空間規則,讓此戰場遠比它應據的空間廣闊。
愁龍渡只是湖泊,它卻稱之為海。
輒計以千百丈的舟,長期都是這戰場的主力。它們不僅有遠逾尋常戰艦的堅固,不懼「混沌兵燹」,還能在「混沌兵燹」的焚燒中不斷演進,在戰爭的滋養下不斷長!
如一個真正的修行者般。
人族無法復刻,因為它們本質上是為種族所祭獻的妖族強者——
當年犰狳族的大祖犰玉容,獨創「祭妖天決」,將族群里即將衰死的老妖,轉換為「祭妖」。
天獄世界已經算得上產富,在歷代天妖的犧牲下,擁有巨大的本源潛力,生機。;
但同予取諸天萬界的現世相比,仍然相距雲泥。
為了同人族進行軍備競爭,妖族先賢想盡一切辦法,很多時候也只能求,只能以自為資源……
【祭妖】就是最好的資源,既能築城建樓,也能布陣填壇。直接丟在戰場上,也是很好用的兵。
從天妖祭壇,到「祭妖天決」,都是一脈相承的理念。
而在燹海戰場,妖族又於數萬年前,在祭妖的基礎上,創造了舟……方有這份得天獨厚的威勢。
哪怕是墨家最新推出來的【曙重樓】系列主力戰艦,也不能跟那些已經長過的知名舟相較。
所以在現世人族開啟大練兵,釋放巨大戰爭潛力,諸方戰場都吃的況下……燹海戰場仍然是妖族占優的一個戰場。
這艘【骨靈槎】在整個燹海戰場也是排得上號的,只要有個強力妖王主持,再配足戰士,堆夠元石,僅憑這艘舟本,就能夠與真人廝殺!;
只是忽然被人殺上甲板,裂開陣艙,才未能見功。
當然戰爭到這個時候,已經換了主角。
這一時戰旗方展,旗才涌,便見熊熊焰海驟分流,焰浪高起如城樓——自海底,走出一個吞斂、不斷吸納四周火焰的高大影。
殘流火如飛蛾,都往他上撲,卻無法為他增添一彩。
他像是一個影子走上了【骨靈槎】,卻有和火作為他高大的廓。
妖界這百年,名頭最響的真妖……登回坐艦!
「隳」是他的名字,一柄狹長的影般的薄刀,是他的武。
明燦照的戰場,因他而黯。喧囂激盪的焰,為他而靜。
「我道是誰,敢來本尊的座艦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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隳發出很輕的笑聲:「原來是現世第一真人……陸霜河!」
這聲笑,意味深長。
在樓約墮魔、呼延敬玄道、黃弗塑黃面佛……乃至於太虛閣員都全部登頂後,仍然停留在真境界的陸霜河,確實是現世最強的真人了。
等到向岐死,才為當世真人殺力第一。
等到姜魁於絕巔,才能說一句真無敵。
明明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從南斗小世界殺到現世來,就當世真人的絕代劍客,卻一生都逃不過一個「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