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如同投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他剛才的注意力完全被周世安的死、葉玉的“詐死”以及劉景晝的噩耗所占據，幾乎忽略了這最本的一點——周世安為何選擇此刻手？

是啊，為什麼偏偏是今天？為什麼偏偏是在縣衙的賬房里？這絕非偶然。王聞之迅速在腦海中梳理著線索。葉玉“詐死”的消息，應該是通過某種渠道傳到了周世安耳中。他選擇在葉玉“死訊”傳出的第一時間，或者說，在他認為葉玉已經“死”而放松警惕的時刻，進行最后的確認和清除。這是一種典型的、帶有心理戰意味的刺殺時機選擇。

這意味著，周世安不僅收到了葉玉“死”的消息，而且他相信了。他可能認為，葉玉既然敢用“詐死”這種驚世駭俗的手段，必定是心虛，或者已經帶著賬冊逃逸，此刻正躲在某個角落茍延殘。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徹底毀掉，或者，拿到手中的東西。

而賬房，這個存放著原始總錄的地方，無疑是周世安認為葉玉最有可能出現，或者最需要回來的地方。林如茂的召見，無疑為周世安的行提供了完的掩護。他可以明正大地進縣衙，甚至以“送賬冊”或“匯報工作”的名義來到賬房，進行他的致命一擊。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可怕的事實：周世安的目標，不僅僅是葉玉的命，更有可能指向那本原始總錄，那本林如茂親手給的、沾染了跡的鐵證！

王聞之猛地轉頭，目如電，向林如茂。剛才他還試圖從這位知州大人臉上尋找線索，此刻卻只覺得對方弱得令人齒冷。他看著林如茂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聲音低沉而嚴厲：“林大人！你召周世安來此，可曾說過什麼？他來時，可有什麼異常？”

林如茂被王聞之的質問嚇得一個激靈，他張了張，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組織語言。他只記得自己擔心葉玉“詐死”后賬目無人接管，一團，所以才急召周世安過來，讓他先頂上，穩定局面。至于周世安來時是否有異常……他本沒注意！他心里只想著怎麼應對葉玉的死訊，怎麼安人心，哪里還顧得上一個小小的賬房書吏？

“我……我……沒注意……”林如茂的聲音帶著哭腔，雙手抓住椅子的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我只是讓他來，說葉……葉大人可能真的出了意外，讓他先接手一些日常事務……”

“日常事務？”王聞之冷笑一聲，這笑聲在死寂的賬房里顯得格外刺耳，“林大人，你真是糊涂！周世安是什麼人？他此刻來此，能有什麼‘日常事務’可辦？他分明是沖著葉玉，沖著這本賬冊來的！你難道沒覺得，他今天的態度有些不同尋常嗎？他眼中可有殺氣？”

林如茂被問得啞口無言，他拼命地回想，卻只能想起周世安進門時的恭謹，以及那瞬間的、無聲的死亡。他本沒時間去觀察對方的“態度”和“眼神”。他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一深深的無力和恐懼攫住了他。他覺自己就像一個在狂風巨浪中隨波逐流的小船，完全失去了掌控力。

葉玉的目沒有停留在林如茂上，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似乎已經穿了眼前的一切，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邏輯：“王侍郎，林大人召我來此，是為了接賬目。而周世安，也是沖著賬目來的。但他選擇在今天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知道我‘死’了，但他不確定我是否真的‘死’了，或者，是否已經帶著賬冊離開。所以，他要進行一次‘確認’。”

“確認？”王聞之重復著這個詞，心中豁然開朗，又瞬間陷更深的迷茫，“你的意思是……他以為你可能會回來取走賬冊？”

“正是。”葉玉點了點頭，目落在自己抱在懷中的那本原始總錄上，那里還殘留著點點跡，“這本總錄，是林大人親自給我，讓我帶回州府，作為憑證的。它的重要，不言而喻。周世安，或者說，指使他的人，絕不可能容忍它落我手中，更不可能讓它離開長治縣，離開我的控制范圍。所以，他們必須確保，在我‘死’后，這份賬冊要麼被毀，要麼被他們奪回。”

王聞之的心沉了下去。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場殺戮的目的就太強了，也太可怕了。這不再是簡單的仇殺，而是一場心策劃的、針對特定目標和特定品的奪命行。而葉玉，從一開始，就被置于這樣一個巨大的、致命的漩渦中心。

“那麼，”王聞之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從震驚和混中恢復過來，他看著葉玉，眼神復雜，“葉玉，你‘詐死’……又是為何？你明明知道，這會引來更大的殺之禍，為何還要如此冒險？”

這個問題，是王聞之心中最大的疑問。葉玉既然能預見到危險，為何不選擇更安全的方式離開？為何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將自己置于風口浪尖？

葉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憶著什麼。的目再次飄向窗外，那片籠罩在死亡影下的山林，仿佛那里藏著所有的。“因為我別無選擇。”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決絕，“王侍郎，你知道劉景晝最后托付我的是什麼嗎？”

王聞之搖了搖頭，他只知道劉景晝遇刺亡，長安報來得急促而殘酷。

“他沒來得及說太多話，”葉玉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不易察覺的悲涼，“但他用眼神告訴我，長治縣，乃至整個潞州，都籠罩在一個巨大的謀之中。而這個謀的核心，就是我手中的賬冊，以及它所記錄的真相。他告訴我，有人想掩蓋這個真相，不擇手段。”

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本想暗中調查，找出那個弒殺劉景晝的兇手，找出這個謀的源頭。但很快我就發現，我的行蹤被人盯上了，我的邊充滿了危險。我意識到，繼續以葉玉的份活，只會讓更多的人陷危險，包括劉景晝留在長治的線人，甚至可能包括林大人您，以及王侍郎您。”

王聞之心中一，他一直覺得葉玉的行為有些古怪，如今聽這麼一說，似乎也合合理。一個被追殺的人，為了保護自己和邊的人，選擇“詐死”以迷敵人，這并非沒有可能。

“所以，我‘死’了。”葉玉的角勾起一抹苦的弧度，“我想讓敵人放松警惕，讓他們以為我已經徹底消失。我想利用這段時間，暗中查清真相，找出幕后黑手。我甚至……希劉景晝的仇，能由我來報。”

王聞之看著葉玉，心中五味雜陳。他不得不承認，葉玉的這個計劃，雖然瘋狂，卻充滿了邏輯和勇氣。用自己的“死亡”，換取了調查的時間和空間，這需要何等的智慧和決心。

“那你可知，是誰在幕后指使周世安？”王聞之急切地追問，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葉玉搖了搖頭，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起來：“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這個人絕非周世安本人。周世安只是一個工，一個被利用的棋子。而且，從弩箭的痕跡來看，這個人背后，還有更強大、更神的力量。”

弩箭！王聞之再次將目投向地磚上那枚沉默的兇。葉玉的分析沒錯，這絕非周世安所能為。那麼，是誰能調如此良的刺客，并且對縣衙的地形如此悉？是何大人嗎？還是……還有其他人？

林如茂在一旁聽著，只覺得頭腦發脹。什麼劉景晝的托付，什麼巨大的謀，什麼幕后黑手……這些對他來說都太遙遠、太象了。他現在只關心一件事：他該怎麼辦？他這個知州，是不是也了別人眼中的？他會不會像周世安一樣，突然就橫死街頭？

“王侍郎……”林如茂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艱難地開口，“這……這到底是怎麼了？我……我該怎麼辦？”

王聞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暗罵其無用，但面上卻不能不維持著安。他走到林如茂邊，低聲道：“林大人，現在不是慌的時候。崔久已經封鎖了現場，周世安的尸也會得到妥善保管。賬冊憑證也暫時安全。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靜，配合調查。至于幕后之人，自有朝廷和史臺去查辦。葉玉既然還活著，這起案子，或許還有轉機。”

他這話，既是在安林如茂，也是在給自己打氣。他知道自己被卷了一個巨大的麻煩之中，但他不能退。他是監察史，職責就是查辦大案要案，如今案就發生在眼前，他別無選擇。

“葉玉，”王聞之再次轉向葉玉，語氣變得鄭重起來，“你的‘詐死’計劃，雖然功迷了敵人，但也讓你陷了更大的危險。周世安的死，只是一個開始。指使他的人，絕不會善罷甘休。你打算如何自？”

葉玉迎著王聞之的目，的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驚人的力量。“自？”輕聲重復，然后緩緩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抱在懷中的那本原始總錄，“我的‘’，就在這里。王侍郎，這賬冊，關系到無數人的生死，關系到潞州的存亡，甚至可能關系到朝廷的面。它不能落惡人之手，更不能被毀掉。所以，我必須活下去，必須查清真相，必須將這份賬冊，安全地送到該去的地方。”

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至于那些想殺我的人……”的目掃過地上的尸，又轉向門口守衛的崔久和他后的那些悍衙役，最后落回王聞之臉上，帶著一冰冷的笑意，“他們，也必須付出代價。”

王聞之看著葉玉，心中震撼。這個看似弱的子，骨子里卻有著如此堅韌的意志和決絕的勇氣。不僅僅是在保護自己，更是在守護一種責任，一種道義。

就在這時，一個崔久的手下匆匆跑了進來，在崔久耳邊低語了幾句。崔久眉頭一皺，然后對王聞之躬道：“大人，糧倉和庫房已經控制，所有賬冊憑證均已封存，沒有發現異常。但……在周世安的宅邸，發現了些奇怪的東西。”

“哦？”王聞之神一振，“什麼奇怪的東西？”

崔久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王聞之催促道：“有話直說！”

崔久深吸一口氣，道：“在周世安的臥房床底，發現了一個小木盒。里面裝著……一些人的發飾，還有一些……。據我們的人查證，這些品，屬于……林大人的夫人。”

此言一出，林如茂臉瞬間變得慘白，如同見了鬼一般。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幾乎要摔倒在地。他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崔久，又看著王聞之，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

王聞之也是一愣，隨即眉頭鎖。周世安和林如茂的夫人？這關系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難道周世安和林夫人有私？但這又和賬冊、和刺殺有什麼關系？

葉玉的眉頭也微微皺起，看著林如茂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卻并未有多意外。場傾軋，權易，這種事，在古代場中并不見。周世安能得到林如茂的信任，甚至能接到核心的賬冊，或許與此不無關系。但，這就能解釋他為何要殺自己嗎？或者說，這背后，還藏著更深的？

“把這些東西也一并封存，”王聞之迅速做出決定，他不能讓林如茂在這關鍵時刻再分心，“崔久，你親自保管，待查清周世安的死因后，再一并上報。另外，加派人手，暗中監視周世安的宅邸附近，看看是否有可疑人出現。還有，葉玉的‘死訊’是如何傳出的？誰第一個得知？務必查清楚！”

“是！”崔久應聲領命，帶著手下迅速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