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恕頂著一頭鳥跑過來,見到容衍連忙告上一狀,“大師兄!擅自跑出來的,我回去也不聽。”
容衍沒接話,笑笑在空中盤了半圈兒,飛過來落在了他肩上。
祝箏自然也對離恕的控訴置若罔聞,抬頭問容衍,“你去做什麼了?”
容衍神微微一頓,兩只手往后藏了藏。
“別藏了,我看見你手里的紅繩了。”祝箏毫不留地拆穿。
容衍將紅繩收回袖里,錯開了祝箏探詢的目。
“……去許愿了。”
“許愿?”祝箏對這個答案很意外,“大人不是說從不許愿嗎?”
“又想許了。”容衍抿了抿。
祝箏狐疑地蹙了蹙眉,那日站在橋亭上說“有后無須求”時那麼灑,短短幾天就突然冒出個非許不得的愿了嗎?
不過想來也無可厚非,人要是真無無求了,活著哪還有什麼盼頭。
可許個愿怎麼搞了這麼大個陣仗,惹得全觀的人都來圍觀了。
祝箏扭頭掃視了一圈容衍的眾位師弟們,正把他們二人團團圍在中間。
容衍像是早就習慣了似的,攬著祝箏往回走。
二人一轉,后的一群師弟全跟過來,在他們后若有若無地頭接耳著。
這景著實太稽,祝箏走了兩步,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大人簡直像只領頭的大鴨子似的,走到哪兒后面都是一串小鴨子跟著。”
容衍停步回頭,小鴨子們嘩啦一下全都停住了。
“師兄……”離恕了一聲,似乎有話想說。
“眾位散了吧。”容衍沉著聲開了口,“今日之事是我考慮不周,自會去領罰,還眾位同門以我為戒,切勿效仿。”
話音落下,裕天觀弟子們面面相覷,離恕一張黑臉更黑了,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祝箏。
氣氛變得有些嚴肅,祝箏收了笑臉,悄聲問容衍,“許個愿這麼嚴重啊?”
容衍略一低眉,亦低了聲線,“嗯……師叔不喜歡裝神弄鬼。”
“可你們不是道觀嗎?”祝箏困了。
容衍沉了半刻,“……嗯。”
“嗯”算什麼答案?
可容衍的“嗯”偏偏是很多問題的答案。
一群小鴨子師弟們在容衍后躊躇許久,又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終于不舍地散開了。
祝箏還在思考著裕天觀為什麼不能裝神弄鬼時,又被容衍虛虛攬住了肩。
“不?”他低聲問。
祝箏搖了搖頭,“早膳吃的太多,現在還飽著呢。”
“那隨便走走。”容衍道。
兩人一鳥不不慢,觀似的在園里散起了步,看天看云,看花看草,祝箏邊走邊撿路上的野花,照例在笑笑頭上。
今日天氣晴好,湛藍天幕上掛著幾朵薄云,一眼可以見遠山的飛瀑流川。
“那底下便是流向山下的熱泉。”容衍指了指,“還想去看看麼?”
“想啊。”祝箏還記得在山下捧過的泉水,甚是懷念那份溫熱的清澈。
“明日去。”容衍道。
說著話,笑笑忽然抖了抖羽,將滿的花抖落一地,祝箏剛準備低頭去撿,無意瞧見容衍弟子服的擺上染了紅跡斑斑,像開滿了殷紅的梅花。
這是……嗎?
祝箏神一驚,“大人,這是哪來的?”
容衍負手而立,毫不在意道,“手上劃了個口子,無妨。”
祝箏聞言抬頭,瞧見他的左手握拳,滴正順著他的指零零落落地往下滴,像斷了線的紅珠子一樣。
“給我看一眼。”祝箏心上一,忍不住將他的手牽住,掰開他握的拳頭,看到的就是一個橫貫手掌的長口,深可見骨一般。
眼前一黑,用力按在了傷口,試圖將止一止,急切道,“趕回去包一包。”
容衍反握在的手上,把人帶進懷里,“手怎麼這麼涼?”
“你就別嫌手涼了……”
祝箏急得不行,拽著他一路沖回竹廬,翻箱倒柜地找出藥箱。
容衍被牽到窗邊坐下,攤開手掌任由擺弄。
“什麼時候劃的啊?”祝箏拿出帕子一邊半干的跡,一邊皺著眉頭,不忍看掌心翻起的皮。
“不用管,幾日就好了。”容衍試圖回自己的手。
上這樣說著,另一只手卻始終握著祝箏,半刻也沒松開。
明明就很想讓人管一管。
祝箏對付這人的口不對心已有了些經驗,拿出瓶瓶罐罐的藥,一邊分辨哪個是止的,一邊對著容衍道,“我傷時大人將我照顧的很好,眼下大人傷,若是坐視不理,是想讓我了那沒良心的白眼狼嗎?”
容衍沉沉凝著的臉,“我心甘愿,不要覺得欠我什麼。”
“我也是心甘愿啊。”祝箏回了一句。
容衍默了默,手不再了。
好不容易清理完傷口上好藥,祝箏剪下一大截布帛纏上他的手,頗有些手忙腳地上纏下纏,直把那只骨節嶙峋的手纏了一個大饅頭。
容衍垂著頭,專注地看著祝箏在他手上忙活個不停,淺淡的瞳孔里浮閃,似是浮出一點微薄的笑意。
雖然很不明顯,但日漸稔的祝箏已經能明白這是他心很不錯的表現。
“大人笑什麼?”祝箏略帶埋怨。
哪有人流著還這麼高興?
俗話有云,“三口飯,一滴”,他倒好,不僅任其不要錢似的白白往外流,居然還能氣定神閑地和在外面散了好一會兒步……
容衍了角,“沒有笑。”
“明明就有。”祝箏一陣無言,隔著布帛輕了他的手,“大人,你是不是不知道痛啊?”
角平,那雙剔的眼睛仍是帶著笑意,不知道是真不痛,還是已經痛昏了頭了。
“今晚我那些補的藥你也喝一碗。”祝箏系好包扎的布結,絮絮地囑咐著,“掌心的口子不容易好,不要水,不要用力,要記得按時換藥。”
容衍瞧著皺著的眉頭,臉上愁云布,像是在理天大的要事一樣。
“沒那麼嚴重。”他寬祝箏。
祝箏見他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繃著一張小臉正道,“我知道大人覺得我說的都是廢話,廢話也是為你好,你就不能聽一聽嗎?”
瞧瞧生病的時候吃藥上藥多麼聽話,怎麼會有人這麼不惜自己的發呢……
“聽的。”他眸閃爍,眼廓和彎彎的半月,一瞬不瞬地盯著祝箏,“我在聽。”
“這還差不多。”祝箏稍稍放下心來。
容衍邊淺淡的弧度始終未落,“還有要同我代的嗎?”
“暫時沒了。”祝箏思索了一番,“想到我再告訴你。”
“好。”容衍微傾著,鄭而重之地點了點頭,溫聲道,“都聽你的。”
窗外竹林颯颯而,搖落滿地碎影。
祝箏瞧著他這副乖巧點頭的模樣,不知怎麼閃過崇弘子大師說他在竹林里一筆一劃描名字的往事,心弦微,忽然很想像其他人一樣,喚他一句“承壹”。
了,到底還是忍了下去。
*
追思殿中新點上了幾柱香,慶平進來時,看見師父正在崇明師伯的牌位,里還哼著支歡快的小曲兒。
往常師父來此殿時心都十分低落,早些時候似乎又和大師兄在祭壇里起了爭執,聽起來頗為疾言厲,怎麼這會兒又像是很高興似的。
慶平被師父的喜怒太形于搞的骨悚然。
“師父,發生什麼好事了嗎?”他忐忑問道。
“天大的好事。”崇弘子直起腰,瞧了一眼慶平,微微一笑道,“一潭死水,終起微瀾嘍……”
什麼水不水瀾不瀾,年紀小的慶平聽不明白這些個故作高深的話,“師父是何意?”
崇弘子看向慶平,沒多解釋,遞給他一把香燭,“來來來,你也來上炷香,跟你師伯說說話,我怕我自己說他聽了不肯信。”
慶平接過香燭:“說什麼?”
崇弘子:“說你師兄開了祭壇,要給人姑娘改命格。”
“說這個?”慶平懵了,“師父,師兄開祭壇時,您不是很生氣嗎?”
崇弘子不解,“不生氣啊,生什麼氣?高興還來不及呢。”
慶平更不解,“既然您不生氣,那為什麼不讓師兄開呢?”
“有念想是天大的好事,但兌壽是要命的大事。”崇弘子了胡子,“兩碼事,兩碼事。”
慶平完全被繞糊涂了,正勉力參悟著師父說的兩碼事有什麼區別時,又聽見崇弘子幽幽長嘆了一聲。
“夫無常,各復歸其。”他邊嘆邊道,“單靠孤注一擲地獻祭自己,未必就能如愿以償啊……”
承壹走后,崇弘子窺了命盤真算了算姻緣,兩人原本緣極淺,卻又在某節上突然生出羈絆,纏繞起來。
這樣的姻緣盤,恐怕還有不波折……
慶平撓了撓頭,“師父,弟子不明白。”
“何止你不明白,”崇弘子嘆完一口長氣,向窗外的云卷云舒,“你師兄也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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