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箏近一個月來過的渾渾噩噩,渾噩到除了吃飯睡覺,竟想不起自己都干了什麼,還能干點什麼。
沒有刻意躲著容衍。
事到如今,已經明白,躲著他沒有什麼用,更沒有什麼意義。
只是容衍再沒出現過。
祝箏一生最反也最無奈被人控,容衍那麼了解,不會不懂的恐慌。但彼時對峙的時候他全然無話可說,此時也許正是理虧,無跟見面。
當然,也可能并不理虧,或許只是因為明面上沒出現,如今已經知道了安逢雪,容衍或許會換個人跟著,有的是辦法不讓察覺。
但祝府把守甚多,一時半會兒,也不見得能安進來。
祝箏胡思想了許多日子,最后沒想到的是有朝一日,祝府竟了最遮風的港灣。
以前拼命想出去,現在只整日里待在府中,吃飯睡覺,躲避暗的眼睛。
可惜府里卻有個人不會讓安心吃白飯。
就這樣渾噩了月余后,一大早,祝箏被耳提面命拎進了正廳。
剛秋不久,祝老夫人早早穿上了貂絨。
“三丫頭現在大事落定,你更要抓時間了。等你也嫁出去,老就能安心合眼了。”
祖母一番話說的和悅,滿臉的笑甚至顯出點慈祥。
祝箏隨口道,“我可不想祖母合眼。”
祖母臉一僵,“臭丫頭,整天沒個正經……等你姐姐當了太子妃,看你還敢不敢這樣嬉皮笑臉。”
“他是廢太子。”祝箏提醒。
憑什麼公儀灝一句話就把姐姐接走了,也沒有人問過阿姐愿不愿意當太子妃。
祖母怒道,“廢太子也是太子,死貓不是貓嗎?”
祝箏:“……”
死貓確實是貓,廢太子在祖母這兒也確實是逾期的真太子,不知是被太子妃的空口白話唬的高興,還是只要找個男人嫁了離開祝府祖母就會高興。
總之老人家是真高興,也是真著急。
但近日府上卻靜悄悄的,祝箏想了一想,才想起原來是沒人上門提親了,怪不得這麼冷清。
祖母顯然對這種冷清有些焦慮,人一焦慮就會病急投醫。
今日投的醫,就是將祝箏打扮好,送進了棲雁園里。
棲雁園地南郊,最有名的,是里面的一個圓形的池塘,被集的地隔開,狀似一面摔得碎的鏡子,所以做碎鏡塘。
起名的人是先皇,只顧著生,從來沒想過大家會覺得這名字寓意不好,又因為地勢偏僻,慢慢了個人跡寥落的地方。
棲雁園的一任掌事想出個了巧妙的意頭,挽頹回盛。
這個意頭,便是結合了大雍秋的第一個節日,簪花節。
大雍風氣一向惜花花,秋日將盡,即將迎來再無百花的漫長冬日。文人雅士簪鮮花在發間,一起度節秋,為的是一掃寂落頹氣,彰顯“我言秋日勝春朝”的豪氣。
在秋日里還能找到鮮花戴,也是一種財氣和門路的攀比,總之雅俗共賞,這節日就了重節。
棲雁園中每逢簪花節便會大肆宣揚,邀請未曾婚配的男一同賞秋,這里的簪花節與別也略有不同,多了個予花的風俗。
“郎君簪花予佳人”,未婚配的男子頭上往往帶著兩朵花。送給合眼緣的佳人,佳人若是中意,就戴在鬢上,若是不中意,就丟進碎鏡塘里。
祝箏對棲雁園知道個大概,來了也是應付,于是特意沒走正門,挑了個西南偏門下了車。
可惜卻失策了,這個西南偏門門口也聚著很多人,且大都是些名聲很差的紈绔子弟,年紀輕輕沉迷酒,各個把自己養了歪瓜裂棗,在婚配上舉步維艱。
故而有鼻子有眼的祝箏一出現,簡直像羊虎口,高矮胖瘦的簪花郎涌上來,七八舌地一邊自薦,一邊從頭上拔下花送上來。
祝箏面上干笑,一個單槍匹馬的落單子,也不敢貿然拒絕,只能邊收邊退。
花很快在懷里堆小山,不得不拿服下擺兜著,預備一起扔進碎鏡塘里。
好不容易闖過偏門,往里的月門卻還站著另一群,正中央簇擁的男子細條條,須發稀,開口就是調笑。
“這是哪家的小人?這麼戰績斐然?挑郎君是不是挑花了眼?”
眾人跟著哄笑。
祝箏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細條男子卻帶著一群人跟了上來。
“在下葉見昌,家中排行老三,家父葉征呈,拜兵部尚書。”
葉家三公子,倒是聽過,早已婚配還到沾花惹草。
祝箏往后退了退,“我是園子里的灑掃,這些花不過是別的姑娘不要,隨手給我讓我丟了去的。”
“灑掃?”葉見昌卻更來勁了,“小人兒細胳膊細,能有多力氣做灑掃,白白浪費了這樣的樣貌。”
“正巧我府上還缺兩房妾,不如跟了我,以后吃香喝辣,再也不用干這些出力的活。”
被一個細胳膊細的人說細胳膊細,祝箏本來就差的心更加不好,瞇了瞇眼,“我有多力氣,閣下要不要試試?”
葉見昌出一個頗為惡心的笑,“怎麼試?”
祝箏正愁沒撒火,使出全力把滿懷的花砸了他一頭。
收的花中不乏一些花盤厚重的,砸出幾聲沉悶的咚咚聲。葉見昌弱不風的板都晃了晃。
疼還是小事,這樣被一個小子當著眾人駁了面子,讓葉見昌幾乎立刻然大怒。
他正要發難,臉忽然一變。
“太…..太傅大人?您怎麼來這兒了?”
祝箏聽見這個稱呼時渾一震,連頭都不敢回,耳后就響起了一道悉嗓音。
“跟我去正門茶廳。”
清沉悅耳,冷淡地響起,后的眾人驟然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確定了是容衍的聲音,祝箏就更不想回頭了,什麼正門茶廳,憑什麼說去就去,現在滿肚子氣,還就不想去了。
葉見昌卻以為是對著他說的,諂笑道,“大人見笑了,這園子的下人有些無狀,我先教訓教訓,隨后就去。”
容衍目從祝箏的后腦勺挪開,冷冷掃了他一眼。
“怎麼?你是棲雁園的掌事?”
葉見昌一噎,“……不是。”
雖然太傅大人面容生的冷漠如霜,但待人接一向只是疏離且不喜怒,這樣帶著諷刺的反問還是頭一遭。
人群中頭腦但凡靈點的都看得出大人心不好,再靈點的早已看出祝箏的打扮本就是哪家的千金,再再靈點的,甚至猜出了方才大人那句話是說給誰的。
可惜葉見昌不屬于靈的任何其一。
他還在畫蛇添足地洋洋解釋,“小可雖不是管事,但棲雁園畢竟也曾是皇家園林,我作為兵部尚書的子輩,家父時時教導,須心著家事國事天下事,所以才想著管管園子里的下人,萬不可壞了立下的規矩。”
邊說邊抬頭去瞄容衍的反應,余卻瞟見一旁的祝箏拔就跑。
“誒,怎麼跑了,給我抓住!”
葉見昌喊了一聲,卻沒人。
因著容衍沒發話,大家只是瞧著愚鈍的葉見昌跳腳。
容衍亦沒,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那道影消失在轉角。
祝箏當然知道容衍是要給撐腰,可不需要誰給撐腰,原本就準備逃的。
一路急奔出去,也顧不得看方向了。
棲雁園的小道卻修的頗為曲折,祝箏七拐八拐,終于在一個轉角和人撞了個滿懷。
來人險些被撞翻在地,祝箏急忙扶了他一把,看清臉時愣了愣。
“小方公子?”
方惜辰眼冒金星,他頭上頂著個大如盆盂的竹圈,把一個腦袋變了四個大,竹圈上簪著各式各樣的花,姹紫嫣紅,艷麗多姿,恐怕開屏孔雀見了他,都要自慚形穢地跳江而死。
祝箏見他這陣仗,奇道,“你怎麼也淪落到來這里了?”
再怎麼說方惜辰也是正兒八經的文選司侍郎,長得也算一表人才,到這里拋花待選確實堪稱淪落了。
況且簪花的習俗是越艷麗,就意味著越急切,方惜辰這打扮,簡直急切到顯出了一種絕的程度。
方惜辰緩了好半天,開口就是一通埋怨,“別提了,都是因為我二叔,年輕時花天酒地,落了一病,大夫說只剩三個月好活。彌留之際,不知道哪里來個算命的瞎子,居然說可以沖喜。”
“他膝下無子,自己又爬不起來娶妻,三纏兩不鬧,最后居然安在侄子頭上沖喜。”
祝箏聽得愣住,“那你大哥呢?”
“我同他打了一架,我輸了,所以我來了這兒。”方惜辰沒好氣道,“這些花都是他把我打趴在地時,按著我的腦袋戴上的。”
兩人找了個背的假山后說話,祝箏看他走路歪歪斜斜的樣子,關切了一句,“沉嗎?”
方惜辰:“沉的要死!”
坐下后他就開始東拔西拔,一會兒就把自己從花孔雀拔了半個禿。
邊拔方惜辰邊問,“阿箏你呢?為什麼也淪落到這兒了?”
祝箏嘆了嘆氣,“還能為什麼,我祖母比你二叔還著急。”
方惜辰笑了兩聲,又深同病相憐地嘆了口氣,和祝箏干坐了一兒,一起扔從頭上拔下來的花。
碎鏡塘中波粼粼,飄著一層逐水飄零的年意。
扔完花,方惜辰拍拍手起,邀請祝箏去逛逛園子。
出去就要收花,祝箏懨懨道,“我就在這兒待著吧。”
方惜辰撇,“那多沒意思啊,棲雁園,棲雁園,這兒最有名的就是園子北面的大雁群,來都來了,你不想去看看?”
祝箏表示還真的沒什麼興趣。
“你是不是怕外頭的人纏你?”方惜辰倒是善解人意,他在剩下的花里挑揀了兩朵大紅牡丹,一朵在自己頭上,一朵在了祝箏的頭上,“給你個護符,這樣你清凈了,我任務也完了,皆大歡喜。”
祝箏苦笑,“要不把我嫁給你二叔沖喜吧,這樣才是真皆大歡喜了。”
這話說的方惜辰一愣,愣完靈一閃,石破天驚。
“阿箏,我忽然有了個主意……能解你我二人的困局。”
“什麼?”
“干脆,你跟我親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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