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南的天屏山上，有座久負盛名的慈華庵。

皇室有喜，皇后懷了孕，圣上特意安排上天屏山，為腹中胎兒祈福。

佛門莊嚴，盛典肅穆。

一華服的昭賢王，不知從哪弄來的酒，喝的醉醺醺的，誤闖了庵中后院，抓了一個人強幸。

這個人剛巧是慈華庵的住持，慧安法師。

慧安法師年近半百，被折磨的渾是傷，幾不能言。

一時間皇家面盡失，圣上怒極，卻不能當庭會審，只得封山，盡力按下此事。

最后，將昭賢王關了半年閉，施了一筆厚錢修葺慈華庵，私心包庇著將事態平息了。

卻不料，月余后，慧安法師竟發現自己有了孕。

佛家不造殺孽，即使來歷不堪，慧安法師還是力排眾議，留下了孩子。

八九月后，電閃雷鳴，慈華庵誕下一男嬰。

慧安法師因為年事較高，生產兇險，不幸力竭大出，當夜就去世了。

因此事不堪啟齒，一個男嬰又不能養在尼姑庵里，眾人商議后，讓一名小尼姑將他送去個寺里。

小尼姑抱著他走了三天，最后挑中了一座偏僻的小寺。

將孩子放下，寫了字條說了緣由，便匆匆離開了。

那小尼姑不知道的是，這寺里已經換了芯子，找不到營生的三個地皮流賴子，占了人家的廟，扮和尚臨時搭的個攤子。

哥三個得知這孩子是老尼姑和達香客生的時，臉一時彩紛呈，幾句不堪耳的渾話立刻冒出一串。

這寺里香火寥落，仨惡僧可沒有帶孩子的好心，把孩子扔進了羊圈旁邊的石矮房，又牽進去一頭母羊，偶爾去看看這孩子死沒死。

死了算天收，不死算命。

沒想到這孩子還真命，上生的滿是爛瘡，那頭母羊居然都給他好了。

就這樣活了下來。

識幾個大字的瘦和尚給他起了個名。

“阿”。

神佛蒙的。

不知恥的。

三個人在門外，“阿”“阿”地喚。小娃想說話，沒人教，只和羊學會咩咩地。

三個和尚趴在門上出一只眼，溜溜地轉，發出吃吃的笑聲。

阿喝著羊，留住了一條命，羊沒時，連羊糞球也吃。

就這樣慢慢長大，也沒人給他置辦裳，著子滿屋子爬，晚上就抱著羊睡在它上。

胖和尚最常來，每次都要大笑著招呼他的弟兄。

“看看看看，爹娘都是個管不住屁的，生出來的更是個騎羊的雜種。”

阿聽不懂，只會爬去門口，跪著嗚嗚求飯食。

他們便會大笑著扔進來一兩個餿饅頭，像石頭一樣。

荒廟里沒什麼消遣，三個和尚當養了個稀罕畜生，閑著沒事就來惹他，晚上上茅廁的時候，也要丟石塊打醒。

他沒走出過這間石房，更不知道外頭的人長什麼樣，只知道門里總是有眼睛。

再長大些，母羊也老了，被扔石頭時，躲也不會躲，常被砸的頭破流。

阿撿了幾細竹條，在門口等著，等有人往里時，隔著門猛他們的眼睛。

胖和尚被中時惱怒，第一次開了門，就要把這小雜種當場打死。

那老母羊竟然殊死護崽，嘶著頂得胖和尚一個跟頭。

三個人一起圍住，才按住了這頭羊。

他們把羊殺了，煮了羊湯，滿廟飄著味，還特意剝下了淋淋的羊皮，扔回了羊圈里。

阿爬著把羊皮撿回去，晚上仍躺在這塊羊皮上睡覺。

胖和尚見他不哭不鬧，氣更是不打一來，把他從羊圈里拽出來接著打，這回沒什麼護他，直把他打的奄奄一息，躺在羊皮上等斷氣時……

這座從未有人來過的廟里，忽然來了個金碧燦燦的儀仗。

阿聽不懂那些人說了什麼，總之他忽然被架上鸞車，接進了一個皇宮的地方。

皇宮的房子這麼大，大的像到了天宮。

一個老嬤嬤給他洗面梳發，換了從未穿過的裳，他聽人言，說人話。

教了大半年，把他從面枯黃，骨瘦如柴養出個人樣，才帶他出去見人。

并告訴他適逢新帝登基，他是當朝流落在外的二皇子。

自此，他從教人不齒的“阿”，搖一變，變了尊貴無雙的“公儀休”。

朝堂上萬人之上的人，是他的父皇。

一旁比菩薩還好看的人，是他的母后。

母后對他極好，耐心地教他用筷子吃飯，溫地他的頭，懷抱比羊還要和許多。

還送了他一只長命金鎖，親手掛在他脖子上，保佑他長命百歲，無病無災。

公儀休一刻也不曾取下來。

不多日，他聽聞他還有一個太子皇兄，只比他年長半歲。

他在大殿上見到一回，高座之上，那樣漂亮的一個人，神采飛揚，恣意倜儻。

相比父皇母后，皇兄對他算不上熱絡，甚至說得上敵對。

公儀休便刻意親近，百般討好，發現皇兄也帶著一只長命金鎖時，他很是高興地拿出自己的，一聲一聲著“皇兄”。

公儀灝卻一拳把他打倒，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頸。

“阿是吧？你憑什麼我皇兄？你父親殺了我父皇，霸占我母后，害我此生再不能以真名示人，你和演什麼我兄友弟恭？做什麼大夢？”

公儀休嚇壞了，淚流滿面地求饒，“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公儀灝到底沒掐死他。

“滾出去！別讓我再見到你。”

公儀休狼狽地被趕出來時，玉石階上，長夜無月。他用指尖了臉上的淚，放在邊了。

咸的。

人的眼睛，竟會流出這樣的東西。

翳的眼底，無聲漫出暗，深藏的狠戾約浮出水面。

流淚和求饒，是他從被仗殺的小宮上學來的。看來他這個皇兄不容小覷，他以為自己學的滴水不，可他這個太子皇兄，險些第一個看破了他。

來到這里的第一日，公儀赫律問他有沒有想要的，他支吾著不會說話，只能比劃著，要下來那三個和尚的人皮。

公儀赫律大笑著允了。

后來他將三張人皮放進臥房里，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是從何爬到了這里。

兩直立的人，他尚且不會做，更不知道如何做一朝皇子。

他拿著這副滿是爛瘡疤的子暗中觀察，學人說話，學人穿。

他很快就都學會了，卻仍裝了三個月聽不懂。這三個月里，帶他的老嬤嬤偶與人嚼舌，說話也不背著他，于是便知道了自己為何被接回宮中。

原來公儀赫律手刃了親叔，奪妻掠子。

至于為什麼不殺公儀灝，甚至存續了他的太子之名。

一是那南淄來的皇后確有幾分姿，公儀赫律居然也是真的深種，為了讓甘愿委，便留了威脅的把柄。

二是這公儀赫律做王爺時做的荒無道，癡迷丹藥，壞了本，恐怕再不能有后了。

在偶然聽說經年前的一則舊賬留了，他知道了“阿”的存在，到底是不甘這搶來的江山再還回去……

才有了接他回宮這一遭。

公儀休至此了然。

原來，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取代皇兄。

這并不容易。

宮里的人各個著他二皇子，卻對他從何而來的心知肚明。

門里的眼睛轉到了背后，仍舊在那兒，一刻也不曾離開過他。

皇兄和他卻那麼不同，從一出生，就什麼都得了天下最好的。

花園中，他看見母后給貪玩的皇兄喂糕點，仔細地給他角的碎末，在他將糕點喂魚時笑的溫如春風。

他想，原來這就是一個生母親看孩子的眼神，和羊的眼睛那麼不同。

皇兄還有個親教太傅，年歲相當，氣度不凡，既是老師，也是玩伴。這位小太傅頗為嚴肅寡言，從未正眼看過他，只有面對他皇兄時才顯出好言好語，孜孜不倦。

據說先皇打算的長遠，一出世就立了儲，為了請這位萬里挑一的太傅更是遠走北疆，翻越了重重雪山。

皇兄有活著的娘親，有死去的親爹，有亦師亦友的好友，甚至包括自己的親爹，都在圍著他親的皇兄轉。

天之驕子家破人亡，還是比他這個吃羊糞長大的雜種高貴。

剛巧，他正缺一個像樣的彩人生，皇兄擁有的，都很合他的意。

他很樂意接手。

屆時，皇兄的一切，都終將屬于他……

“阿。”

他最恨聽到這個字。

父皇指給他的隨侍，因為說了一句同音字，直接被他杖斃。

他現在是大雍的二皇子，這段過往應當深埋往昔，像那座廟一樣付之一炬。

可惜他那一事無的親生父親，記得改掉公儀灝的舊名，卻只給他賜了個姓。

不過無妨。

無妨。

他能從羊圈里爬到皇宮，也能爬到距他一步之遙的高座上。

等他登上皇位，這黝黝過去，天下再無人敢提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