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里，空氣仿佛凍結冰，又被劉景晝上那破釜沉舟的凜冽氣息寸寸割裂。他一步步踏前，布僧袍下是繃的、蘊滿力量的軀，如同傷蟄伏后終于亮出獠牙的猛虎。那雙寒星似的眸子，燃燒著幽暗的火焰，死死鎖在張甫同上，刻骨的恨意幾乎要化為實質噴薄而出。

“無恙？”劉景晝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糲的砂石在冰面上刮過，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恨意和嘲弄，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氣里，“托張大人的福，劉某一息尚存！還未被那‘尸骨無存’的定論釘死在黃土之下！”

這石破天驚的宣告，如同在滾油中潑冰水。葉玉眼前猛地一黑，心臟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死死攥住，幾乎要窒息。最后的僥幸，那層薄如蟬翼的遮掩，被他親手撕得碎！完了！全完了！晃了晃，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那尖銳的疼痛來對抗滅頂的絕和眩暈，卻只到徹骨的冰涼順著脊椎蔓延全。

“將軍！”崔久發出一聲短促而恐懼的哀鳴，臉慘白如紙，雙膝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磚，渾篩糠般抖個不停。角落里，侍衛們握的長刀發出細微卻刺耳的嗡鳴，刀尖在燭下不安地跳躍著，森然的殺氣如同實質的水，一波波涌向門口那道孤絕的影。只需張甫同一個眼神，這片寒便會瞬間將他吞噬！

張甫同卻恍若未聞那洶涌的殺機。他緩緩起，目如古井深潭，映照著劉景晝燃燒的影，那點深藏的“了然”終于徹底沉淀下去，化作一種近乎悲憫的沉重。他沒有看那些蓄勢待發的侍衛，只抬起手，再次做了一個清晰而有力的手勢——退下！

無聲的命令如同無形的波紋擴散開去。侍衛們眼中掠過一難以置信的遲疑，握刀的手了又松，松了又。但張甫同那不容置疑的姿態如同磐石。短暫的僵持后，刀鋒緩緩垂落，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侍衛們警惕地、一步步地退向廳堂兩側的影之中，刀雖鞘，手卻依舊按在刀柄上，目如鷹隼般鎖住劉景晝。

廳堂中央驟然空出一片令人心悸的真空地帶，只剩下對峙的兩人，以及幾乎癱的葉玉和跪伏在地的崔久。燭火不安地跳躍著，將劉景晝高大的影拉長，投在墻壁上，如同一柄沉默而鋒利的巨劍。

“景晝！你……”葉玉終于從巨大的驚駭中找回一力氣，聲音破碎而尖利，帶著哭腔，“你糊涂啊！”想撲過去，想用自己的擋住他，擋住那即將到來的萬劫不復，但雙卻像灌滿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只能徒勞地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空氣中無助地抖。

劉景晝的目終于從張甫同臉上移開，落在那張慘白絕的俏臉上。那目中的滔天恨意與怒火，在面對的瞬間，如同撞上礁石的狂濤，驟然碎裂開來，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復雜。有痛楚，有決絕，甚至還有一難以言喻的歉疚，最終都沉那幽深的眼底。他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發出聲音，只是極其輕微地對搖了搖頭。

那是一個無聲的告別，一個沉重的托付。

葉玉讀懂了，渾的力氣瞬間被空，地向后倒去，撞在冰冷堅的花幾上，那著枯枝的細頸瓷瓶再次劇烈搖晃起來，枯枝簌簌作響，如同風中殘燭最后的哀鳴。

張甫同的目掃過葉玉，又落回劉景晝上，沒有任何多余的寒暄與試探，開門見山，直指核心，每一個字都敲在繃的弦上：“將軍既現，想必已知張某來意。玉佩為引，痕為證，將軍‘殉國’之地卻在二十里外林。此局，將軍與葉姑娘，布得辛苦。”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沉，帶著一種穿迷霧的銳利，“然，將軍可知，當日在那林深，究竟是誰置你于死地？！”

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如同驚雷炸響在劉景晝的耳畔！他瞳孔驟然收，抿的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那噩夢般的記憶碎片瞬間涌回——不風的箭雨撕裂空氣，刀劍影下悍不畏死的銳死士，招招致命、配合無間，絕非尋常叛軍或流寇所能有！那冰冷、高效、如同械般的圍殺……他一直以為是政敵豢養的私兵死士，為此追查良久卻毫無頭緒。

難道……不是？

一比面對千軍萬馬時更加刺骨的寒意，順著他的脊椎猛地竄了上來！他死死盯著張甫同，眼神銳利如刀，聲音從齒里出：“是誰？！”

張甫同向前邁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短。他微微傾，聲音得極低，卻字字千鈞，清晰地送劉景晝耳中，如同毒蛇吐信，帶著致命的寒意：

“非是叛軍，亦非流寇。”

“乃是太后親掌，深藏宮闈的‘衛’！”

“衛”二字，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劉景晝最后的心防！他高大的軀猛地一晃，臉瞬間褪盡所有，比上的布僧袍更加慘白。那雙燃燒著幽暗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難以名狀的驚駭與徹骨的冰冷。

“太……后？”劉景晝的聲音干得如同砂礫，帶著一種近乎碎裂的嘶啞，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這兩個字背后所代表的滔天惡意。那個端坐慈寧宮、接萬民朝拜、他曾在宮宴上遙遙敬過酒的老婦人？那個……曾在他年時，還過他頭頂，賜過他糕點的……太后？

驚濤駭浪般的沖擊過后，是焚盡一切的狂怒！一滾燙的、帶著腥味的火焰猛地從腔里炸開！原來如此！那無法追查的私兵，那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他徹底抹殺的狠毒！一切都有了答案！他握的雙拳發出可怕的骨節聲，指甲深深陷掌心，鮮滲出，染紅了糙的布料。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抖，重的息在死寂的廳堂里清晰可聞。

張甫同將他這瞬間的劇變盡收眼底，心中最后一疑慮終于塵埃落定。他不再猶豫，右手閃電般探懷中！這個作瞬間刺激了繃的神經！

“保護大人！”影中，一個侍衛頭領厲聲暴喝！

“鏘啷啷——！”剛剛歸鞘的長刀再次被猛地出！數道寒如同嗜的毒蛇，驟然亮起！侍衛們反應快如閃電，影如離弦之箭，帶著凌厲的殺氣，從兩側影中猛撲而出，直取劉景晝要害！刀鋒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嘶鳴！

“住手！！”張甫同的怒喝如同炸雷，瞬間下所有殺伐之聲！

與此同時，他探懷中的手已經出。握在他手中的，并非什麼奪命利，而是一卷明黃的綢帛！那綢帛在燭下流著斂而尊貴的輝，上面繡著栩栩如生的五爪盤龍！

是圣旨！

侍衛們前沖的影生生頓在半途，刀尖距離劉景晝的不過尺許！他們看清了那抹刺目的明黃，眼中瞬間充滿了極致的驚愕與茫然，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作完全僵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維持著攻擊的姿態，僵在原地，殺氣與驚疑在廳堂中激烈撞。

張甫同無視那些僵直的刀鋒和侍衛驚疑不定的目。他雙手穩穩地托起那卷明黃，目如磐石般堅定，沉聲宣告，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清晰地回在死寂的廳堂里：

“陛下旨在此！”

這聲音如同驚雷，不僅震住了侍衛，也狠狠劈開了葉玉幾近崩潰的意識。癱靠在花幾旁，茫然地抬起淚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張甫同手中那抹至高無上的明黃。陛下？旨？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巨大的混瞬間沖垮了絕，讓腦中一片空白。

張甫同的目越過僵持的刀鋒，再次牢牢鎖定劉景晝那雙被震驚和滔天怒火充斥的眼睛，聲音得更低，卻更加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力：

“將軍！陛下命臣尋你，不為問罪，只為聯手！”

“拔除國蠹，肅清宮闈，刻不容緩！”

“太后鴆殺先帝，構陷忠良，把持朝政，禍天下久矣！陛下忍辱負重，如履薄冰，苦尋破局之機久矣！將軍乃國之柱石，忠烈之后，更其害！此等海深仇，不共戴天！”

他向前又近一步，幾乎能到劉景晝上那灼熱而混的怒意。張甫同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蠱人心的力量，如同地獄吹來的寒風，又如同點燃干柴的烈火：

“將軍！時機已至！”

“陛下布局已，只待將軍振臂一呼，重掌軍心，與陛下里應外合！”

“債償，就在今朝！”

“匡扶社稷，還我朗朗乾坤，亦在今朝！”

“將軍——意下如何？！”

“債償，就在今朝！”

這八個字，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撞劉景晝翻騰的腦海。剎那間，那場林深冰冷徹骨的絕殺、同袍臨死前不甘的怒吼、這數月來姓埋名如老鼠般的屈辱……所有被抑的仇恨與怒火，被這八個字徹底點燃！化作燎原的業火，燒得他雙目赤紅，渾都在沸騰咆哮！

“嗬……”一聲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瀕死般的嘶鳴從他嚨深出。他猛地抬頭，目不再是單純的驚駭與憤怒，而是淬煉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像被到懸崖絕壁的孤狼，終于亮出最后、最鋒利的獠牙！

張甫同的心臟在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他死死盯著劉景晝眼中那越燒越旺、最終化為一片毀滅之焰的芒，知道自己這把火，終于點著了！他強下幾乎要口而出的催促，屏息凝神，等待著那最終的裁決。整個廳堂的空氣都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鉛塊，在每個人的口。侍衛們僵持的刀尖微微抖，汗珠順著鬢角落，滴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幾不可聞的輕響。葉玉忘記了呼吸，忘記了哭泣，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仿佛下一秒就要裂開來的男人。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燭火不安地跳躍著，在墻壁上投下扭曲晃的巨大影。

突然，劉景晝了！

他并未暴起，也未怒吼。他只是猛地踏前一步，這一步帶著千鈞之力，踏碎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那雙燃燒著赤紅火焰的眼睛，如同兩道利刃，穿凝固的空氣，直刺張甫同眼底深！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猶豫的、磐石般的決斷：

“臣，劉景晝——”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熔巖中淬煉而出，沉重無比：

“——接旨！”

轟！

這兩個字，如同開閘的洪峰，瞬間沖垮了所有繃的堤壩！張甫同繃的驟然一松，幾乎站立不穩，一巨大的、帶著鐵銹味的狂喜猛地沖上頭頂！了！他終于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握著旨的手，指節因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

“將軍！”葉玉失聲驚呼，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懼。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得使不上力。

劉景晝的目卻并未在張甫同上停留。他猛地側，那燃燒著復仇之火的雙眸，如同兩道探照的燈柱，瞬間鎖定了癱在花幾旁的葉玉！那目銳利得仿佛能穿靈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和……托付。

“阿玉，”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卻蘊含著比剛才的嘶吼更強大的力量，如同滾的悶雷，“你還要攔我嗎？”

這一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葉玉的心上！所有的猶豫、恐懼、對安穩的奢，在這雙燃燒著與火的眼睛面前，在“債償”的號角聲中，瞬間被碾得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