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靜了一靜。

燈罩的燭火起一朵燭花，“噼啪”作響，在此時寂靜的室分外清晰。

蕭無咎將指尖的那枚白子轉了轉，才懶懶道：“我是您兒子，哪有父親向兒子代行蹤的道理？”

蕭尚書明白了：這孩子已經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又見了誰。

這時，小廝又送來了一盅熱騰騰的醒酒茶。

蕭尚書慢吞吞地端起了茶，抿了一口后，道：“好，我是你爹，那我有資格問你的行蹤吧？”

“今天午時一刻，你在哪兒？”

蕭無咎的角慢慢地浮現一笑。

方才有那麼一瞬，他還以為父親會問他上月景愈被劫囚的那一天，他在哪里呢。

父親對他終究是口下留了。

他直視著蕭尚書深沉睿智的眼眸，正道：“您不用兜圈子，小國舅與謝云嵐是我丟下湖的。”

“他們兩個一個不懷好意，一個蠢而不知，竟想算計阿鳶，我只是小懲大誡。”

“母親向您告狀了？”

“沒提這事。”蕭尚書搖了搖頭，心里幽幽嘆息：

謝家的爵位只到謝勛然這一代，這些年，因為爵位的事，謝家走的路有些偏了。

連他都有些后悔把長嫁到謝家了。

罷了罷了。

他已是一只腳踩進棺材的年紀了，連自家兒孫的事都管不過來，也顧不上別人家了。

蕭尚書定了定心神，道：“你母親今晚來找我，是勸我將你與楚大小姐的婚期提前。”

“說，三公主總對你糾纏不休，也不是個辦法，還不如你早點親，也可以讓三公主趁早死心。”

咦？蕭無咎驚詫地挑眉。

這一次，他竟也想不明白蕭老夫人這葫蘆賣的是什麼藥。

讀懂了幺子的表，蕭尚書莞爾地捋了捋山羊胡，接著說：

“說，半點也不想要個公主兒媳。”

蕭尚書相信，老妻說這句話時應該是真心的。

他自父母雙亡，連親事都是師父師母幫著持的。

他這老妻自嫁蕭家，便一直當家做主，隨慣了，又怎麼會想往家里娶個公主供奉著！

蕭尚書從旁邊的鎮紙下拿過一張紅紙，遞給蕭無咎。

“這是請大師算的黃道吉日，你看看。”

蕭無咎起那掌大小的紅紙，飛快地掃了一眼。

目的是一個眼的日期。

“四月初六。”他念道。

距今只有一個月了。

短短一個月準備婚禮怕是有些倉促，在某些方面就只能從簡了。

他記得這是二皇子、三皇子大婚的日子。

的確是個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蕭無咎與蕭尚書靜靜地對視了一眼。

他們約莫能猜出蕭老夫人是有意怠慢這場婚禮。

皇子大婚的日子，意味著蕭家、楚家的世故舊中稍微有點份的人都會進宮赴皇子們的婚宴，自然就不能來蕭家道賀，這場婚禮注定冷冷清清。

除此之外，蕭老夫人應該還在打別的什麼主意……

蕭無咎心知這一點，卻不甚在意，將那張紅紙疊好收袖袋中，輕描淡寫道：

“一個月，足夠了。”

一個月，足夠他準備一場盛大的婚禮。

“好！”蕭尚書意會地笑了，笑容明快，頷首道：“早些舉行婚禮也好，免得節外生枝。”

“你娘也會高興的，盼這一天都盼了好些年了。”

“明兒我親自去找楚敬之說。”

當老妻提出將婚期提前時，蕭尚書也心了，覺得這委實是個好主意。

不是因為三公主，而是他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

鎮南王都找上門了，話里話外地試探蕭無咎的生母，幸而自己早有準備，還拉了余侍郎作陪，讓對方有所顧忌。

不過鎮南王既然起了疑心，必不會善罷甘休……

哪怕蕭尚書早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臨，心中還是覺得不舍：

這是他引以為傲的孩子，是他心教養長大的，卻要被別人搶走了。

而他不得不放手。

蕭尚書端起茶盅喝茶，藏自己的失落。

當他放下茶盅時，已然恢復正常，旋即道：“阿咎，陪我下局棋吧。”

“我們好久沒下棋了。”

蕭無咎微微地笑，問：“我讓您幾子？”

蕭尚書先出三指頭，比了個三，又后悔了，加了一指頭：“四子。”

也不等蕭無咎回話，蕭尚書就自顧自地往棋盤上放好了四枚黑子，頗有霸王上弓的架勢。

老父親就是個臭棋簍子，蕭無咎對此見怪不怪，面不改地將指尖的那枚白子夾于食指、中指之間，穩穩落子。

“梆！”

墻外傳來了代表一更天的梆子聲。

還伴著更夫洪亮的聲音：“天干燥，小心火燭。”

陣陣梆子聲響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在這寂靜無人的夜晚，尤穿力。

正支肘打瞌睡的楚明鳶被一記梆子聲驚醒，子微微一，忙睜開了眼。

眨了眨惺忪的眼眸，還有些恍惚，片刻后，才意識到自己還在明暉堂。

廳堂中央，賬房們還在與族長、族老們對賬，賬才對了一半，算盤聲“噼啪”響著。

楚明鳶打了個淺淺的哈欠，眼眸漸漸變得清明。

方才打盹的那會兒，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蕭無咎。

不，或者該說，是前世隆興二十二年，在清凈寺遇到的那個戴著狐貍面的白青年。

前世，那個青年從頭到尾都沒有揭下面。

可在剛才的夢中，對方取下了狐貍面，出了蕭無咎的臉龐。

問他，為何不惜拋下一切，選擇死遁？

只差一點，就要從夢中得到答案，然后，就驚醒了……

楚明鳶了自己的眉心。

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因為希那個人是蕭無咎，所以在夢中，對方就了蕭無咎？

不不不。

心里的直覺告訴，似乎忽略了很重要的線索。

偏偏還沒法為了一件還沒發生的事，去問蕭無咎。

“清凈寺……”

喃喃自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