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鳶腳下的步伐微微一頓，咀嚼著蕭無咎的這句話。

太子還能有幾日？

他等于是在說，太子是活不了了。

上一世，這場宮變發生在五月初，等聽到風聲時，只知太子重病，薨逝于五月初八。

整件事皇帝理得極為低調。

楚明鳶眸一閃，過高高的門檻，走至蕭無咎邊，瞥見他右手著一張紙條，約猜到了什麼。

不答反問：“景愈怎麼說？”

“你自己看吧。”蕭無咎低低一笑，干脆把手里的那張字條遞給了楚明鳶。

映眼簾的是一手極其漂亮的行書，既有力紙背的剛勁，又不失飄逸婉轉。

上面說，太子顧旭的心臟比常人偏了半寸，所以四皇子的那一刀才會偏離要害，但太子傷得太重，拔刀之后，會引發大出，從他從軍多年的經驗來看，太子撐不了幾天了。

“我猜……快則兩日，遲則五日。”楚明鳶一邊說，一邊把字條還給了蕭無咎， “是他先發現太子還活著？”

景愈對太子的傷勢如此清楚，自然是親自查看過了。

蕭無咎“嗯”了一聲，將字條收了袖中。

是景愈發現太子還沒斷氣，把錦衛的人引了過去。

蕭無咎垂眸，輕輕地拍了拍肩頭的黑海東青，“玄霄，去吧，代我送送表哥。”

那頭黑的海東青似乎聽懂了，展翅從窗口飛了出去，在夜空中發出嘹亮的長嘯聲，引來了原本棲息在屋頂的白海東青。

兩鷹一前一后地朝西北方飛去，彼此追逐，彼此嬉戲。

楚明鳶抬眼去，目追著它們漸漸飛遠的影，心念一：景愈這是要遠行嗎？

為照顧太子妃，楚明鳶之前一直待在偏殿，將皇帝與薛寂之間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大概也知道景家昭雪有，但心中還是沉甸甸的。

為了一方兵權，為了宮奪位，鎮守邊關的一代名將被那些小人以如此下作的手段除掉，滿門忠烈化為枯骨，還背上通敵賣國的污名。

污名可以洗去，但死去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上一世，景愈甚至沒能活著等到景家昭雪的這一日。

四皇子實在該死！

此刻已是三更天，夜空如墨染般，繁星布。

之前堆積在乾清門與乾清宮之間的尸和刀劍早已被清理得一干二凈，唯有那被水染紅的地面提醒著，這里曾經發生過的局。

乾清門方向，一點火自夜中漸行漸近，就見高公公帶著幾個人快步朝這邊走來。

“蕭探花，楚大小姐。”高公公停在了漢白玉石階下，客客氣氣地對著檐下的二人揖了一禮，“皇上說了，逆黨已平，楚大小姐可以回侯府了。”

“尤吉，你帶幾個武驤衛親自護送楚大小姐回府。”

尤小公公忙不迭領命，笑容殷勤地對著楚明鳶拱了拱手。

隨即，高公公復雜的目落在蕭無咎上，清了清嗓子：“蕭探花，您暫時還不能走……皇上說，等蕭尚書來接您。”

語氣仿佛蕭無咎是一個等著家長來認領的學齡兒。

楚明鳶抿住，差點沒笑出來。

并不擔心蕭無咎的安危，只要景家洗雪沉冤，那景愈就是無罪之人，自然也不會有人再去清算是何人劫囚。

“我送送你。”蕭無咎轉頭對楚明鳶說，又涼涼地斜睨了高公公一眼，“這總可以吧？”

“可以可以。”高公公連連點頭，“蕭探花自便就是。”

雖然蕭無咎到底是不是鎮南王的嫡子，還未有個定論，但經過這次的宮，皇帝以及宗室中其實已經有了計較。

蕭無咎畢竟不是那個平平無奇、可有可無的顧信。

他是十六歲的探花郎，在西南三年治獠有功，面對謀逆黨更是殺伐決斷，稱得上“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連禮親王都私下與靖王慨說，蕭無咎頗有幾分太祖皇帝的風采。

就算他不回鎮南王府，蕭無咎依然前途無量。

“楚大小姐，請。”

尤小公公一手提著燈籠，另一手作請狀，給他們領路，朝著午門方向走去。

夜晚的皇宮空曠得仿佛一個無人的死城，只偶爾有一隊隊舉著火把巡邏的錦衛與他們錯而過。

空氣中彌漫著一子濃濃的腥味。

越靠近宮門，那腥味就越濃，楚明鳶不由微微蹙眉。

蕭無咎便遞了一方干凈的帕子給，一食指勾住的食指，湊在耳邊低聲叮囑：“你回去后，記得喝一杯安神茶。”

“我十幾歲第一次殺人，連著做了好幾夜噩夢……”

他第一次殺人是十二歲。

那會兒，他跟了魔似的，一心想要建功立業，想要證明自己，那年的夏天，他隨景愈上了戰場，揮起了長刀……

明知死在他手下的人是西勒人，是大裕的敵人，但他仍覺惡心。

連續幾天噩夢連連，食不下咽，連也吃不下，被同營的那些老兵油子取笑了好些天。

往事宛如昨日，而現在，那些人怕是都死在了戰場上，一將功萬骨枯。

十四歲，他終于下定決心，考取功名……

“你也會害怕？”楚明鳶腳下步子一頓，驚訝地抬眼去看他。

從他們第一次在清凈寺相遇開始，他就是一副殺人不眨眼的樣子，讓不敢想象他也曾有過那種青的年華。

蕭無咎莞爾：“我也是人。”

是人，就會害怕。

楚明鳶著他給的帕子，干凈如雪的帕子上帶著那子悉的好似雪落青竹般的熏香。

默默地用食指勾了勾他的，繼續前行。

安靜了幾息，才踮腳湊在他耳邊小聲說：“我不是第一次殺人……”

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

這是一個。

一個上一世唯有與謝云嵐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