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鳶，我得出去待客了。”

蕭無咎調整氣息，盡量不聲，順手將楚明鳶頰畔一縷碎發攏到耳后，聲說：“你了吧？我已經讓廚房煮了點吃食，待會兒就送過來。”

“你自便……這里也是你的家。”

“若是累了，你就早些歇下，不必等我。”

“我走了！”

代了一番后，蕭無咎便起了。

“等等。”楚明鳶出兩個纖白的手指住他的袖口一角。

從袖袋中出了一個小巧的紅荷包，遞向蕭無咎，“這是核桃花生，很香很甜，我特意讓侯府的廚房做了一口一個的大小。”

“你在喝酒前，吃一點，墊墊胃。”

“不要空腹喝酒，不僅傷胃，而且易醉。”

手的荷包上一片溫熱，猶帶著指間的溫度。

蕭無咎深深地凝視了一眼，黑的瞳孔明亮剔，仿佛星辰點點。

他又說了一遍：“我該走了。”

蕭無咎轉出去了，與候在外頭堂屋的碧云、海棠錯而過，淡淡地丟下一句：“好好照顧夫人。”

兩個大丫鬟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自家小姐以后便是蕭府的“九夫人”。

“是，九爺。”碧云福了福，干地應。

海棠快步進屋，脆聲問道：“小姐，是先用膳，還是先沐浴？”

“奴婢已經令鵲兒取來了食盒。”

“先吃東西！”楚明鳶立刻說，“有湯嗎？”

不僅，還。

這一天，幾乎都沒吃東西，也沒喝水，只含過幾顆松仁糖充。

這時，剛走到堂屋的蕭無咎也聽到了后方的對話，角翹了翹。

當他出門檻，目對上候在檐下的觀硯時，眼神瞬間就涼了下來，觀硯不由打了個哆嗦，知道主子生氣了。

“又怎麼了？”

蕭無咎一邊問，一邊以指腹在荷包上輕輕挲了一下，從中掏出一塊龍眼大小的核桃花生，一香甜人的氣味撲鼻而來。

就像說的，正好一口一個。

觀硯被香味勾得咽了咽口水，有些饞，心里奇怪：爺不是不喜歡吃這些甜膩膩的點心嗎？

定了定心神，他著聲音小聲稟：

“爺，白側妃和世子妃剛被送走不久，鎮南王與世子就找上門來了。”

“鎮南王本要闖，但門房沒敢放人進來，喊了護衛幫著攔門。”

“小人就怕靜鬧得太大的話，會驚酒席上的賓客……”

蕭無咎慢條斯理地核桃花生送口中。

核桃花生特有香味溢滿口腔，這餅里還加了些茶葉，去了膩味，多了幾分清甜。

確實，很香，很甜。

蕭無咎微微垂下眸子，烏黑的瞳仁里，藏著暴風雪一樣肆的戾氣。

“走吧。”

蕭無咎扔下兩個字，率先往前院方向走去。

夕幾乎落下，只余下天邊層層堆疊的火燒云，如火如荼。

他這一大紅吉服，分外顯眼，沿途時不時有下人給他行禮，道賀。

他一邊走，一邊一口一個地吃著核桃花生，等吃到最后第二個時，就出了儀門，恰對上了背著手站在一棵梧桐樹下的蕭憲。

“父親？”

他不是在招待賓客嗎，怎麼會在這里？

蕭無咎驚愕地挑眉，停下了腳步，朝大門的方向睨去。

只見五個護衛拿著長站一排，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我請了大長公主殿下出面……”蕭憲也往門外斜了一眼，心里暗暗松了口氣：幸好他比這小子快了一步。

這小子剛才在喜堂時就憋著一口氣，這會兒放他出去，就跟縱虎出閘似的……必會見！

“哦。”蕭無咎漫不經心地應，又吃了一塊餅，吃相斯文又優雅。

黃昏的晚風中，搖曳的樹影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瞳深如夜。

“你這餅瞧著不錯啊。”蕭憲笑瞇瞇地湊了過來，“給我嘗一塊。”

蕭無咎當著他的面從荷包里掏出最后一塊，往里一塞，才說：“吃完了。”

蕭憲忍俊不地笑出了聲，意味深長地道：“你這小子，一向‘護食’。”

“該你的，總該拿回來——你娘的嫁妝也不知被那白氏糟蹋什麼樣了。”

“這白氏心實在不正！上不了臺面！”

想到白氏今日在喜堂上鬧的那一出，蕭憲連連搖頭。

“這是急了吧。”蕭無咎涼涼道。

白氏想他回鎮南王府，他偏不回去！！

仿佛在附和他一般，海東青清亮的嘯聲自天邊而來，伴著門外中氣十足的斥責聲：

“顧策，你這副醉醺醺的樣子擺給誰看？！”

“你還嫌你們鎮南王府不夠丟人嗎！”

此刻，就站在朱漆大門前的石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幾步外酒氣醺然、形貌狼狽的鎮南王，毫不掩飾神中的嫌惡與輕蔑。

“皇姐，我也只是想討杯喜酒而已。”鎮南王用手抹了把臉，訥訥道。

醉意在晚風中消散了幾分，一雙發紅的醉眼中掩不住的懊惱。

他今早喝得太醉，清醒時，誤了吉時，饒是他一路策馬狂奔而來，也還是晚了一步，沒趕上蕭無咎的大禮。

一旁的顧湛一臉義憤地幫他父王說話：“皇姑母，你又何必這麼說父王！”

“你明知父王這二十年來對王妃母子心懷愧疚，一心想要彌補二弟……”

說話的同時，顧湛的視線忍不住就往門后瞅，偏那五個形魁梧高大的護衛將大門擋得似一堵高墻，他本就看不到門的景。

顧湛心里有些著急：算算時間，母妃進去也該半個時辰了，也不知道母妃怎麼樣了？

今日顧湛本是想陪著白側妃一起來的，卻被白側妃攔下了。

說：“阿湛，你不要摻和到這些事里。”

“你要記住，唯有死人是完的，不會犯錯，所以王妃是你父王的心尖痣，你父王對念念不忘了二十年；你是世子，不能犯錯，只要錯一次，你父王就有可能對你心生不喜。”

“而你，已經錯過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當時，顧湛忍不住問了白側妃：“母妃，那你又何必非要讓蕭無咎認祖歸宗？”

白側妃的回復令他心頭震撼——

“不能把狼留在外面，唯有圈養在家里，狼才能變狗。”

歷代帝王最忌文武勾連。

鎮南王府是一方藩王，手掌二十萬兵權，今上對王府是既重用又忌憚。

在這種況下，今上絕不可能讓王府再出一個閣臣——只要蕭無咎回王府，那他就等于被套上了鐐銬，在仕途上注定走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