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宏掛了電話,突然將滿桌材掃到地上。
實驗室的玻璃皿在地上炸開時,顧宏恍惚看見每一片碎片里都映著同一張臉——那個三個月大的、有著寬眼距的侄。
實驗室里的聲音驚了保安,老張頭推門看見他跪在一地狼藉中,雙手抱頭,都忍不住有些心疼。
“小顧啊,家里又出事了?”
顧宏抬起頭,眼神讓老張頭后退了一步:“張叔,你說……人能不能選擇自己的家人?”
老張頭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只是遞給顧宏一把掃帚,沉默的走了出去,讓顧宏自己消化。
老張頭遞來的掃把在顧宏手里抖,塑料柄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沒多久,顧宏的手機又震起來。是縣醫院兒科的李主任,他高中同學——現在是侄的主治醫生。
“老顧,況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就不廢話了,這件事你得做個決定……”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輕,“孩子不僅是唐氏、智力問題,還查出了先天心臟病,需要盡快治療,拖不得……”
顧宏機械地掛斷電話。
決定?他有什麼資格決定?就像當年父母決定生下他,決定他的人生必須圍著哥哥轉,現在又要決定一個畸形兒的命運。
顧宏整個人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
他想要拋棄一切,找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過清清靜靜的生活。
可是在他上的道德枷鎖讓他本無法掙。
他在絕窒息反復的尋找讓自己努力生活下去的意義,卻發現這本就是毫無意義的。
顧宏離開了實驗室,在路邊打了一輛出租車回顧家。
車里,顧宏盯著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臉——還不到三十,鬢角已經白了,像個被生活得不過氣來的可憐人。
司機從后視鏡里瞥了眼這個西裝革履卻滿眼的乘客,識相地關掉了收音機。
窗外的高樓漸漸變低矮的平房,像倒退的人生軌跡。
推開家門的瞬間,腐臭味混著嬰兒的啼哭撲面而來。
顧宏的皮鞋踩到一團黏糊糊的東西——打翻的,已經爬滿了螞蟻。小芳的椅就卡在這片狼藉中,滿臉麻木,機械地拍打著懷里哭鬧的嬰兒。
哥哥蹲在角落沉默的發著呆。
母親在灶臺前熬藥,佝僂的背影像是又老了十歲。
這個家,一眼看過去,除了絕還是絕,像一座早已經關死了所有出口的墓地,將所有人都埋葬在了里面。
明明這個家已經夠艱難,可父母總有本事讓這個家更加艱難。
父母讓他讀書,認為他學歷高有本事,可以逆天改命,可是又不愿意聽他的,他的學歷這時候又了父母攻擊他的理由——你讀了幾年書,多識了幾個字,現在了不得了,翅膀了,不聽父母的話了,不管你大哥了……
他們明明平庸、沒有任何本事、卻又固執的認為他們做的所有選擇都是正確的。
;最后的結果就是讓這個家庭越來越糟糕,然后拖著他這個小兒子一起墜深淵。
無力再次席卷了顧宏的全。
“回來了?”這時候,顧父從臥室里走了出來,滿臉滄桑和疲憊,顯然這些日子也過得不好。
他抬手將手里的繳費單直接到顧宏前,“縣醫院催了三回了你回來了,個時間去了。”
顧宏沒接,他的目越過父親佝僂的肩膀,看見哥哥正蹲在角落里玩自己的手指——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把指甲啃得坑坑洼洼,一張人的臉上卻掛著稚的傻笑。
隨后他走到搖籃邊,看著那個畸形的小臉——寬眼距、低鼻梁,和哥哥如出一轍的表。
一種可怕的宿命擊中了他:這個孩子會重復哥哥的一生,而他,將重復父母的命運。
這個家族,將在這樣反復的命運中,走向最終的滅亡。
“阿宏……”
母親從廚房探出頭,圍上沾著中藥漬,“你侄又風了,衛生所說是缺什麼微量元素,這可怎麼辦才好……”
嬰兒突然發出一陣尖銳的啼哭,像用指甲刮玻璃。
“抱抱你侄。”父親把嬰兒塞過來,畸形的頭顱在顧宏臂彎里不安地扭。
顧父說:“博士叔叔有文化,給看看怎麼治。”
顧宏,“……”
他不是學醫的,他不知道怎麼治,但他知道這本就治不了!
嬰兒開始吐了,黏膩的過襯衫傳來,顧宏突然想起十三歲那年——他把哥哥的藥倒進馬桶,結果當晚哥哥發病撞破了頭。
那攤在瓷磚上蔓延的樣子,就像此刻嬰兒里吐出的漬。
“治不好。”顧宏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這是基因病,我早就說過了,哥哥的況不能生孩子,無論生多,都會是這樣。”
灶臺上的藥罐突然“砰”地炸裂,褐的藥濺了滿墻。
顧父尖著去搶救那點藥渣,小芳開始用頭撞椅扶手,哥哥被聲響刺激得進柜子底下。
在這片混中,父親揚起的掌帶著腥風朝顧宏扇來。
“啪!”
顧宏第一次抓住了父親的手腕。
老人枯枝般的骨頭在他掌心發出脆響,就像那年他折斷的蝴蝶標本。
“你們還要騙自己多久?還要讓你們自以為是的聰明害多人才滿意?”
顧宏的聲音很輕,卻讓哭鬧的嬰兒突然安靜,“哥哥的病會一代代傳下去,本無藥可救,你們要做的不是延續他的可憐和痛苦,而是終止!終止你們明白嗎!”
顧父顧母不明白,他們覺得他們是在挽救,他們是在補救,只是造化弄人,命運捉弄了他們而已。
顧母這時候突然撲過來抓住他的:“阿宏,媽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你認識大醫院的專家……”
“然后呢?”
顧宏看著母親花白的發頂,“再制造更多畸形兒?好讓我的子子孫孫都當護工?”
父親掙開來,抄起搟面杖:“畜生!那是你親侄!生下來就是這樣已經很可憐了,你這個當叔叔的就沒有一點同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