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尷尬不已,腰弓得像個蝦米,對晚余手作請:“奴才錯了,娘娘請上轎吧!”
晚余看著他,卻沒有立刻上轎,扶著紫蘇的手回了屋。
小福子以為到底還是回去梳妝了,誰知道再出來時,裳妝容都沒有變,只是鬢邊多了一朵白絹花。
花朵大而繁復,形似牡丹,簪在黑漆漆的發間,襯得云鬢越發黑亮,臉頰越發瓷白,有種目驚心的哀婉之。
小福子看得心驚,什麼也不敢說,畢恭畢敬地扶著上了轎。
轎子出了承乾宮,往乾清宮緩緩而行,一路上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
昨天大伙還在暗中猜測貞妃娘娘已經失寵,沒想到今天就被福公公親自接去了乾清宮。
看來皇上對還是放不下呀!
轎子到了日門外停下,小福子親自扶著晚余下了轎,引著往正殿而去。
晚余走在廊廡下,著殿前廣場席卷而來的風。
這座世間最尊貴華的宮殿,到如今,已經在其中往來了七年。
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七年?
一生最好的年華都葬送在這里,到如今,仍是孑然一。
正殿的月臺上,孫良言抱著拂塵向張,等到了近前,視線在鬢邊的白牡丹上略作停留,眼神充滿哀傷。
“娘娘。”
他躬行禮,了晚余一聲,想說什麼,被晚余打斷。
“如果是勸我節哀,就不必說了。”
孫良言的話堵在嗓子眼,面尷尬之,緩了口氣才道:“皇上在東暖閣等娘娘。”
晚余便獨自一人進了大殿,往東暖閣而去。
暖閣里,祁讓仍舊一個人坐在南窗的炕上,玄如墨,玉冠束發,盤著,閉著眼,修長的雙手垂在雙膝,像打坐的道人。
地上的火盆里燒著上等的銀炭,炕桌上的鎏金小香爐里,香霧裊裊升騰。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向門口,幽深的目隨著晚余的步子移。
晚余走到炕前,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站住,沒有行禮,也沒有開口,就那樣靜靜地與他對視。
他瘦了許多,本就冷峻的臉越發棱角分明,眉峰凌利如劍,眸深邃如淵,雙抿著,沉默而涼薄。
晚余看著他,不過幾日沒見,竟像是隔了經年的,有種久別重逢,是人非的覺。
祁讓的目落在鬢邊的白牡丹上,眼中痛彌漫。
那樣的痛,他卻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和在一起的這幾年,關于記憶的彩好像大多是白的。
下起來沒完的雪,像雪一樣的梨花,藏在柜子里的雪娃娃,連給他做的清湯面,都是白的,現在,又多了這代表著悼念的白牡丹。
視線轉到蒼白的臉上,的臉已經瘦得沒有一只手掌大,眼窩凹陷著,顯得那雙眼睛格外大,只是眼神不再澄澈如湖水,而是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長久的沉默之后,還是祁讓先開口:“朕已經答應放你離開,你為何還賴在這里不走?”
他像是很久沒說話了似的,聲音干喑啞,像古廟里年久失修的木門,推開的瞬間,滄桑和頹廢撲面而來。
“皇上想我去哪兒?”晚余語氣平靜,表也沒什麼變化,“我想走的時候你百般阻撓,我逃走了你都要千里迢迢把我抓回來,如今我遍鱗傷,一無所有,只剩這一副殘破之軀,你卻要我走。”
嗤笑一聲,語帶嘲諷:“你以為你這樣很大度嗎?你以為這樣我就會謝你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讓我走是為了什麼嗎?”
“為了什麼?”祁讓皺眉反問,垂在膝頭的雙手,用力收,像是在忍。
晚余說:“為了什麼,皇上自己心里清楚,你一直躲著不肯見我,我說要對你寶貝兒手,你立刻就見我了,什麼意思還要我說明嗎?”
“嘉華是你的寶貝兒,是不可替代的長公主,那梨月算什麼?”
“我只說要對嘉華不客氣,你就急了,怎麼們母害死梨月,你卻一點都不著急?”
“你想讓我走,不就是怕我找們麻煩嗎,你已經死了一個孩子,另一個無論如何也得保住是嗎?”
“還是說因為某個妃嬪的家族對你有用,你不能,只能讓梨月枉死?”
若果真如此,你配做梨月的父皇嗎?你對的,只是上說說嗎?”
晚余很冷靜地說完了這些話,從頭到尾沒有一個高音,只有上下起伏的膛,顯示出的心并不平靜。
祁讓看著,想到在乾清宮昏迷的那三天,想到烏蘭雅說的“只是還沒死”的話。
他以為這回可能真的撐不下去了,沒想到還是撐住了。
就像盆里枯萎的花,已經眼可見的死亡,一瓢水澆下去,就又起死回生般地支棱起來。
祁讓明白,這瓢讓起死回生的水,作仇恨。
是仇恨把從鬼門關拉回來的。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用仇恨來醫治。
祁讓閉了閉眼,聲音理智而涼薄:“梨月的死朕也很難過,朕再重申一遍,梨月是病故的,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既然你已經好轉,就趕出宮去吧,朕說過的,這一回絕不再留你。”
“你說的我不信。”晚余視著他,目如炬,“在我這里,你的話早已沒有可信度,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不查清真相,我是不會走的。”
祁讓啪的一聲拍案而起,邁步走到面前,高大的形像一座山將籠罩。
“江晚余!”
他厲聲呵斥,在近的那一刻,突然發現在自己面前是那樣渺小,那樣瘦弱,那樣形銷骨立。
他的聲調不自覺降下來,盡管語氣還是那樣無:“圣旨不是兒戲,紫城也不是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的,朕看在梨月的份上,不計較你的無禮,你現在就走還來得及,否則圣旨就要作廢了。”
晚余定定地看著他,看著他淡漠的神,看著他冷峻的臉,看著他幽深眼底洶涌的暗。
素來知他冷無,卻不想他竟無至此,為了維持朝堂平衡,連親生兒的死都可以輕松揭過,一筆勾銷。
這樣的話,他在烏蘭雅面前流的淚,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晚余冷笑一聲,從寬大的袍袖里取出一卷明黃的圣旨,隨手扔進了一旁的炭火盆里。
火焰騰騰而起,照亮決絕的臉。
“我的人生已經夠糟爛了,走與不走有什麼區別,我要親手殺了害死梨月的人,如果你想保護們,那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
向祁讓近,雙手抓起祁讓垂在側的手,放在自己纖長的脖頸上,眼神平靜又瘋狂:“來吧,現在就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