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去，竟然是醒了，蒼白幹枯的手拉著的手腕，輕輕搖了搖頭。

翕著，許初允湊過去，仔細聽，“久病床前無孝子……你爸爸不在了，我無人可依，能做到這個地步，也算孝順了。”

有些莫名的悲涼湧上心頭，許初允俯抱住那輕輕抖、虛弱的年邁，突然真切地意識到，只有與相依為命了。叔父有自己的家庭，終究隔了一層。

想要家庭和睦，對這些小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許初允白天忙著實習兼職，除了每晚去看，白天照顧老人的活計只能在叔母上，叔父要上班掙錢。

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如果是這個原因……許初允握著手機的手指輕輕收，那說什麽也要接過來。

“不是。”出乎意料的，高秋蓮否認了這個緣由，語氣也冷了幾分，“我是來看看那個老頭子的孫子，到底是怎麽照顧你的。”

許初允似有所，背後有些冒冷汗，“你是說祈哥哥嗎？”

高秋蓮冷哼一聲，“我本想著他剛回來，你們兩好好培養一下，也沒過問你什麽。要不是你江爺爺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前兩天發燒生病了。”

許初允小聲解釋：“跟他有什麽關系？我發燒的事，是我……”

“你還在幫他開。”高秋蓮打斷了孫的話，語速快起來：“他沒回國之前，你二十多年來就只進過一次醫院；他剛回國一周，你就連夜進了急診發燒到輸？他就是這樣照顧你的？”

老人家語氣愈發嚴厲，最後道：“我要過來看看他到底是怎麽照顧我的寶貝孫的，明明當初娶你的時候，病床前說的保證的話可好聽了。這樣吧，明天中午，你讓他一起來接我。”

“……”許初允還想解釋，又被高秋蓮截斷，老人家在電話那頭嘀咕著：“當初在醫院看著多俊多優秀的一個小夥子，你江爺爺把他誇得上天下地無與倫比，說什麽要讓小輩彌補年時的憾。結果呢？我看他連你江爺爺的一手指頭都比不上。”

許初允手心冒汗，正想找補著替江聞祈說幾句話，那邊已然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只發了一張高鐵車次和到達時間的截圖過來。

看來真的很聰明，智能手機也玩得這麽轉。

許初允苦中作樂地想，又開始頭疼，要怎麽跟江聞祈講這件事？

思來想去，許初允餘看見萍姨泡了一壺茶，正準備端上二樓，過去攔住，“我來吧。”

“……啊，好的太太。”萍姨以為許初允想要主給先生送過去，沒怎麽猶豫地就放了手。

許初允輕敲三下書房的門，悄無聲息地走過去，將茶托輕輕放到桌上。

“謝謝。”江聞祈側著頭，并未看向來，單手掀開茶蓋，低醇的茶香彌散在書房，其中還夾雜著清淡的果香氣息。

他察覺到不對，擡眼，“怎麽是你？”

蒸騰漫漶的水霧將那雙極黑的眸子隔開，許初允忽而有些不敢直視他的雙眼，只將眸落到他微敞開的領口上方，“就是……有一件事，我覺得需要告訴你。”

“嗯？”

“我……也許暫時不能搬走了。”

“？”

“而且，可能，還要，麻煩你幫我演一場戲。因為，我說想來過來看看我，明天中午的高鐵，讓我和你一起去接……”

許初允聲音也越來越小，有些虧心，躊躇道：“要不，合同那剩下的四百五十五萬就不用打給我了，當做請你幫我的報酬，可以嗎？”

有些不安地用指甲輕輕刮著掌心。

江聞祈將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你們許家人都這麽擅長先斬後奏的嗎？還是說我看起來很閑，可以天天陪你玩過家家？”

許初允猛地擡起頭，“可是這件事，追究底也不能怪我，是你爺爺告訴我那天發燒生病的事的。我還想問你呢，我怎麽知道我生病的？”

“哦。”江聞祈漫不經心地點頭，“承你的，我爺爺提前罵過我了。”

這下到許初允愣住了，“啊？江爺爺罵你什麽？為什麽罵你？”

“院長是他曾經的戰友，聽說我深夜帶了人去醫院，把我罵了一頓。”江聞祈耐著子解釋，“所以我只能告訴他，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江太太你。”

許初允總算捋清楚了事的經過，包括生病發燒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傳到的口中。

“那整件事說起來，你也要負責任。”許初允理直氣壯起來，“如果那天不是你非要讓我去醫院，江爺爺不會知道這件事，我更不會搞突襲要過來。”

江聞祈：“是，我就應該讓你在家裏燒得昏迷不醒，袖手旁觀。”

“……”許初允理虧，氣勢又弱下來，“那現在怎麽辦……”

已經開始頭疼了，已經能預想到屆時發現，這場結婚只是一場騙局，家裏會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爭吵。

會怎樣罵和責怪，拿自己的婚姻當兒戲。

“我沒說不答應。”江聞祈瞥一眼。

許初允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像晝夜裏的極，燦爛的，絢麗的，滿懷期待地看著江聞祈。

江聞祈啜了一口茶，“我能得什麽好呢？許小姐。”

“我說過了，那四百五十五萬我可以不要，當做請你配合我的片酬。”許初允手背在後，慢吞吞地道：“如果你覺得不夠，那麽之前四十五萬我也可以打回去。”

“我缺的不是這個。”江聞祈淡淡道，慢慢地斟茶，茶水眼看著就要從杯沿蔓延出來，然而卻在最後一刻停住，剛好斟滿。

他放了手，茶壺落回茶托上，瓷相，發出一聲清脆的悶響。

這聲響仿佛著心際蔓延開來，許初允思緒被他那句話帶著，下意識地問：“那……你要的是什麽？”

江聞祈卻沒再解釋，只道：“明天我會空出時間配合你。”

許初允回到房間，也想不明白，幹脆不想了。不如去想想怎麽才能萬無一失地將應付過去。

而結束了一天工作的陸林，在臨近下班前，再度收到來自老板的消息，明日白天的商務行程被取消，轉而變了高鐵接人任務，還訂了市一家私人餐館的餐位、準備一些老年人適宜的禮品、預約茶館的位置。

陸林表面鎮定地回複了一句：好的，江總。

心卻是嘀咕著，這又是怎麽了？最近的工作強度眼可見地降了下來。從原本不風的工作行程變時不時的家庭關系維系，現在甚至還要去接許小姐的。

明明只是合同之約，這架勢著實有點太上心了。

左右思量了一下，陸林決定不再多揣度老板的心思，只做好自己分的事，有條不紊地安排起來。

-

許初允一整夜都沒睡好。

睡前在思考方方面面的細節，睡著之後也是噩夢不斷。

夢裏，藏在床頭櫃的厚厚婚前協議和合約，被看見了，流著淚，痛斥不省心，這麽一把年紀了，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再是看到為了自己做這些事，是要氣死老人家嗎。

許初允猶帶心悸地起床。

未經家裏人同意，擅自和一個只見過兩面的陌生人結婚，算是二十多年來做的最大膽的事了。

現在這件事，還面臨著被曝的風險。

剛打開房門，就看到斜對角的房門也半打開著，下樓經過江聞祈的時候，忽而腳下步子一頓，轉頭道：“那個……還有件事，想跟你提前通通氣，可以嗎？”

“嗯？”江聞祈合上房門，餘看。

“我……之前為了說服同意我跟你結婚，我跟說，你還是我同學的哥哥。”

許初允低著頭，看著棉拖上的可兔，著頭皮道：“說同學把你介紹給我過後，就對我一見鐘，窮追不舍，對我也特別好……”後面的話沒好意思說出口。

江聞祈半靠在門框上，點頭，“一見鐘，窮追不舍，還有嗎？”

許初允臉一陣白一陣紅，還是忍著發麻的頭皮，繼續道：“還有就是……”

糾結萬分，想開口又不敢開口，就在江聞祈快要等得不耐煩的時候，終于出聲：“我們能換個稱呼嗎？在面前，你總不能還我許小姐，太生疏了，一看就破了。”

“你想我你什麽？”

他目一錯不錯地落在許初允臉上，很淡，卻又似乎很幽深，仿佛是漩渦，能路過的人陷其中。

許初允下意識地避開這道目。

“小允？初初？太太？還是……”江聞祈語速不疾不徐，似冰鎮後的烈酒，清冽而甘醇，聽得許初允耳尖發麻，過一個又一個讓人心的昵稱。

最後，落到一個毫無預兆的字眼上。

“……還是，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