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識地低下眼:“那就好,那就好。”
近乎呢喃的話,讓謝縱微心頭也泛起疼。
但這種時候,他不能多說什麼,只好握了冰冷的手,想讓暖起來,開心起來。
施朝瑛的目不聲地掠過兩人握的手,對上施父仿佛悉一切卻十分平靜的眼神,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說話。
妹妹已經不再是跟在后,因為踩不到的影子而大哭的小娘子了,擁有自己選擇的權力。
“窈娘,來。”
施父對著小兒招了招手,瞬間,謝縱微的掌心一空,沒有毫猶豫,掙了他的手,走到的阿耶面前去。
“就在床邊坐著吧,若是你阿娘醒來,見到的第一個就是你。會很高興的。”施父沒有說出施母這些年來的病,讓窈娘知道,母親是因為接不了心兒的猝然離世才神智錯,纏綿病榻,有什麼好?
只會多一個人愧疚,痛苦。
施令窈連忙點頭。
“阿耶放心,我會守著阿娘。”
施父眼前好像浮現出小小娘子扎著雙丫髻,圓圓的頭一點一點,臉蛋上的也跟著的可模樣。
他了兒的頭,笑著說好。
施母仍昏迷未醒,但施朝瑛莫名相信,阿娘會好起來的。
和窈娘重逢不過一會兒,面對消失了十年的兒,阿娘怎麼可能忍心只見一面就丟下?
施朝瑛心中既憐且嘆,但余掃到謝縱微時,萬千又都化作了肅冷的罡風。
“你同我來。”
妻姐的眼神太可怕,謝縱微默然頷首:“是。”
施朝瑛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謝縱微的視線在那顆圓圓的后腦勺上停頓了一下,確定沒有注意到這邊的靜,又對著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岳父恭敬地微微躬,這才跟著施朝瑛出去。
鋪子后面的小院并不大,只得一口井,石桌旁散著三只石凳。
施朝瑛在石桌旁站定,快四十歲的婦人此時舉手投足都是肅殺之氣。
很不喜歡這個妹夫。
甚至是恨。
恨他不好好對待妹妹,恨自己有眼無珠,恨耶娘當初太草率,將妹妹嫁給那麼一個空有皮囊才能,卻半分不懂得疼惜妻子的人。
“我很想打你一耳。”
半晌,施朝瑛緩緩道出的開場白。
謝縱微神未變,他知道,自己該打。
“謝縱微,你一直是一個面人。我希這次你也能面些,不要讓大家難堪。”
“你不適合窈娘,從前不適合,如今你高居首輔,威勢赫赫,卻仍停留在當年。”施朝瑛想起信上的容,頓了頓,語氣更冷淡了些,“如果你想要窈娘能活得快樂些的話,你應該遠離。”
來自妻姐的抵與厭惡太過明顯,到了他無法忽視,也不可能忽視的地步。
“恕難從命。”
施朝瑛沒想到他會這樣坦然地說出拒絕的話,而且用的理由是那麼……令人發笑。
冷笑出聲:“嫁給你之前,窈娘活潑可,子開朗,哪怕我知道,嫁為謝家婦,的子很難再保持原來的模樣。會被打磨得圓、明,像汴京城里每一個高門婦人一樣。但我沒想到,的結局會那樣慘烈。”
施朝瑛想起十年前,當妹妹的死訊傳進汴京,正好帶著兩個孩子回施府,想著與耶娘共敘天倫,多多陪伴們一段時日。
卻不曾想,天倫破碎,歡不再,只余下無休止的痛苦與追思。
“如今窈娘回來了,我不管是因為什麼,但我不希你再來打擾。”施朝瑛微微抬起下頜,笑容譏諷,“你連你的妹妹都管不住,敢欺負窈娘,無非是看中了你對并沒有那麼在意,所以有恃無恐。你有什麼資格要與窈娘重修舊好?”
就憑他那張會勾得年輕郎神魂顛倒的皮囊麼?
此時屋傳來一陣靜,施朝瑛心里一,覷了沉默不語的男人一眼:“我先前說的話,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們一家難得團聚,謝大人就不必再進來了。”
說完,腳步匆匆,徑直往屋里去了。
謝縱微沒有說話,也沒有作,只如一座瓷偶,默默地佇立在石桌旁。
山礬看著他這樣子,有些心疼,走過去低聲道:“大人莫要介懷,施夫人子就這樣,除了夫人們,誰能得一個好臉……”
不,不是臉、態度、待遇這些問題。
謝縱微疲憊地搖了搖頭,前些時日白日理公務,夜里起筆繪制屏風,他幾乎把自己的時間榨到了極致。
但他只要想到收到那扇琉璃屏風時亮晶晶的眼,紅撲撲的臉,就一點兒也不覺得疲憊。
但現在,那些被他抑著的緒,盡數涌了上來。
……他不確定,在家人的反對下,那顆微微搖的心,是否又會被重新冰封起來。又套上重重荊棘刺,拒絕他的靠近。
謝縱微很罕見地,到惶恐的滋味。
第36章
廂房, 施令窈握著母親微涼的手,低著頭,出的半邊瑩白面頰上帶著令人也不由得跟著揪心的沉郁。
施朝瑛在進屋之前深深呼了口氣, 平復了一下心, 這才推門進去。
阿耶與妹妹臉上都不得歡,走過去了妹妹的頭:“有了盼頭,阿娘一路上神都不錯,今日定然也是一時太激了,這才暈了過去。別擔心。”
白大夫已經去撿藥了, 施令窈看著阿娘頭上還有手上扎著的銀針,輕輕點了點頭,又摟住姐姐的腰肢, 把臉埋了進去:“姐姐上的香氣真好聞。”
還是那麼撒。
施朝瑛憐地了妹妹的頭, 正巧此時苑芳端著托盤進來,上面有三盞茶。
“老爺,這是新沏的參茶, 您嘗嘗。”
施父頷首。
苑芳又對著姐妹倆舉了舉手里的托盤, 笑道:“大娘子喝的西山白,娘子喝的舒城蘭花。但愿婢沏茶的手藝沒有退步得太多, 沒得浪費了這些好茶葉。”
施令窈笑了:“苑芳總是太謙虛, 等著我們夸呢。”
苑芳從前就很照顧, 如今又重逢,稀里糊涂地就比苑芳小了十歲, 苑芳更是事無巨細, 恨不得把飯都喂到邊。
玩笑兩句,屋里的氣氛沒那麼凝重了,苑芳心中悄悄松了口氣。
想起還立在院子里的那道秀影, 明明是高傲如天際明月的人,如今卻什麼驕傲風都顧不得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讓人覺得真是可憐。
但在座的人,誰又不可憐呢?
苑芳的視線停在睡在床上,虛弱憔悴的老婦人上。
從前名京師的大家閨秀,向來待人以善,端莊典雅的太傅夫人,如今看著卻像是一個被生活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七旬老嫗。
今年還不到耳順之年。
苑芳心里默默嘆了口氣,屋外傳來一陣靜,聽著一陣急促而錯的步伐,來人不止一兩個。
施琚行影匆匆地進了門,見了至親,他自是高興,一張清俊臉龐上不自覺盈了笑意,但看到躺在床上雙目閉的母親,他眉頭又皺了起來。
“別擔心。”施朝瑛喊住小弟,低聲和他解釋了一通,又問道,“老宅的事兒都辦好了嗎?”
施琚行點頭:“是,只等婆子們里外再仔細灑掃一遍,便能搬進去了。”
施朝瑛嗯了一聲,卻見妹妹皺著眉頭往外面看:“均晏和均霆是不是和你一塊兒來了?我剛剛好像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施琚行往外看了一眼,他站著,又離床邊有一段距離,輕而易舉地便看見了兩個外甥正在院子里和他們被拒之門外的阿耶說話。
“是,兩個孩子正在和我前二姐夫說話呢。”
前二姐夫。
見施令窈對這個稱呼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施朝瑛輕輕挑了挑眉,妹妹對謝縱微那副皮囊的癡迷,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親頭一夜還在嘰嘰喳喳與聊到半夜,憧憬著要和謝縱微白頭偕老、恩綿長的人,吃了那麼多苦頭之后,也算是開悟了。
施令窈輕輕嗯了一聲。
“你們剛好在路上到了嗎?”
只是隨口一問,施琚行卻道:“前二姐夫的人去施府給我傳了信,兩個孩子下了學,也得了信,我們正巧在鋪子門口遇上。”
施令窈聽了,沒說話。
施朝瑛是個有一說一的人,瞥了一眼妹妹仍有些郁郁的臉,聞言淡淡道:“領我們來此尋窈娘的人,也是謝縱微的手下。為免咱們錯過,自他派人去江州送信之后,便日日讓人在汴京城門口守著。這一點上,也算他有心了。”
不怕在妹妹面前替謝縱微說好話,過去留下的那道傷痕劈得太深,現在一丁點兒好而已,是彌補不了的。
施令窈輕輕把臉在母親干燥的手背上,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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