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中的小娘子和郎君約在黃昏后，說不完的你儂我儂，那小娘子正好惱了郎君，抬手給了他一拳。

傅棠梨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宵佳日，正是花前月下的好景，管那許多作甚？

兩個人緩步當車，悠悠哉哉地走了一段路，看見前頭樹下擺著一個小攤，一白發老叟在販賣糖畫，左右圍了一堆小子，鬧騰得很。

“我要兔子！”

“我要大公！”

“蝴蝶、蝴蝶，就要蝴蝶！”

要不到的，就地躺倒，大哭起來，被自家老娘拎著耳朵揪走了。

傅棠梨來了興致，拖著趙上鈞過去：“老丈，我們也要買個糖畫。”

老叟瞇著眼睛打量了一下，難為他老眼昏花的，居然一眼就認了出來，只因這兩人的樣貌太過出，趙上鈞出手又闊綽，老叟當年一別，實在印象至深，如今重逢，也覺得意外，一拍手：“嗐，是你們兩個啊，又來了。”

傅棠梨探著腦袋，在攤子上瞧了一圈，沒瞧見喜歡的，側過臉，看了看趙上鈞，想起當日事，不出了促狹的笑容。

老叟見狀，笑問道：“可是要再做一個神仙……哦，不對……”

現在再看這二人服飾，一個還了俗，不做道長，一個卻出了家，做了冠，老叟也有些不知所措了：“這……要不，做個仙吧？”

傅棠梨笑得眉眼彎彎的，一本正經地點頭：“好，做個仙，要像我，很漂亮的仙兒。”

老叟應了一聲，拿起勺子，在盤子上涂涂畫畫，手腳麻利，過了一會兒，就做了一個糖畫，用棒子黏好，遞給傅棠梨，笑呵呵的：“來，漂亮的仙，拿好，不收你們錢，當時給得太多了，這回還你們一些。”

傅棠梨也不客氣，收下了：“多謝老丈，明年我還來。”

老叟趕擺手：“不、不、明年別來了，不還了。”

趙上鈞笑笑，掏出一塊碎金，扔給老叟：“明年來，明年再給。”

老叟驚喜得幾乎呆住了，待到回過神來，那兩個人已經走遠了，他站在攤子上，喃喃自語：“這，莫非真是天上的神

仙和仙嗎？”

……

未幾，行至朱雀門。

宮人執燈，分侍兩側，城樓上火把簇擁串，熊熊燃燒，明月當空，星河萬里，照亮四方如白晝，厚重的朱雀城樓在月與火的照下顯出深沉的暗紅，莊嚴而華貴，金柱高聳，檐角鴟吻張口向天，微芒躍。

此間庶民回避，文武百錦袍玉帶，服隆重，早已恭候多時，金吾衛肅穆地立于丹墀前，甲胄森冷，長戟如林，重盾上的虎頭在火中映照出猙獰的神態。

金吾衛大將軍孫澄見趙上鈞至，率金吾衛上前拜下：“陛下，各皆已安排停當，即刻可燃焰火，恭請陛下登樓觀賞，與萬民同樂。”

國泰民安，當大賀。

百跪拜，齊聲稟奏：“恭請陛下登樓觀賞，與萬民同樂。”

重檐歇山頂上的夜鳥被驚起，撲簌簌地飛夜幕，劃過水墨般的痕跡。

傅棠梨后退了一步，想要避開。

但趙上鈞拉住了的袖子，不讓退。

“大庭廣眾的，又是正經日子，若那些大人們看見了，未必好。”有些臉紅，小聲地商量，“不若緩緩，再過些時日……”

方才在芙蓉園中，算是藉由各家郎的口，先給旁人打了個底，但此時滿朝百皆在列，個個正襟肅容，未免過于莊重，又把的逃避之勾了起來。

“梨花，把我的位置往前面挪一挪好嗎？”趙上鈞的神剛毅，但他的聲音卻是那麼溫，“我也很重要，對不對？”

孫澄低著頭，當作他瞎。左右金吾衛滿臉嚴肅，看不出一點表。

稍遠，百們恭敬地等候著。

傅棠梨地猶豫了一下。

趙上鈞沉穩地道：“如果有什麼流言蜚語、刁難責備，我會替你擋在前面，我曾經說過，要堂堂正正娶你為妻，無論什麼樣的代價，我都付得起，無論什麼樣的阻礙，我都踏得平，你還記不記得？”

那是他在庭州時對說過的話，歷經了那麼多的艱難和波折，如今想來，恍如隔世。

傅棠梨著他的眼睛，微微地嘆息：“嗯，我記得。”

“我費了很大力氣，做了很多事，我想要的是什麼？你知道的，我想要的，就是和你明正大地站在一。”年輕的男人，他已經是君臨天下的帝王，而穩重，在巍峨的朱雀門前，他朝出了手，“我們已經等了很久了，足夠了，所以，梨花，來、過來。”

傅棠梨抬起手，慢慢地、慢慢地放到他的掌心中。

他的掌心炙熱，如同過往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只要到，就仿佛有火焰燃燒。

趙上鈞握住傅棠梨的手，和肩并肩，從那一大片黑的文武百、金吾衛兵以及宮人侍的面前走過，一起走向朱雀城樓。

他是至高無上的帝王，君臨于天下，本不應有人并肩，但此刻，他步伐沉穩，氣度威嚴，仿佛自然應是如此，他要與攜手，一同登上高。

燈火輝煌，大臣們看清了皇帝邊的人，皆出了驚駭的神，其中不乏古板的老學究，臉皮子一，就想出聲，但此際四下肅靜，唯有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響，人心悸，他心里打了一個突，看了看周圍，各位大臣面各異，互相對視片刻，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把頭低下了。

帝素威烈，能令千軍辟易，又有誰敢以之軀攖其鋒芒呢？

舊太子被貶為幽王，早已故，舊太子妃出家為冠，與其前夫算是了干系，如今站在皇帝的邊，那麼，又有何不可呢？迂腐的大臣勉強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人皆畏死，當下無言。

趙上鈞和傅棠梨登上朱雀城樓，風有些大，他把上披的那件黑貂大氅又攏了攏，順勢攬住的肩膀，抬手指了指下方。

“看。”

孫澄在下面做了一個手勢。

倏然，“轟”的一聲，流火飛天。

一道赤焰，如天神拔長劍，斬破天幕，白耀眼，令星河失，霎那間，星子散開，化作金雨漫天，傾瀉而下。

旋即，千樹萬樹銀花齊齊盛開，沖上九重天，流飛舞，赤金如霞、雪銀如練，天河倒懸，月池傾瀉，瑤池打翻了瓊漿宴，撒下人間無數繁花。花未謝，俄而，火再綻，百鳥振翅，旋于云霄，與金狂舞，長羽溢彩，五十，令人驚嘆。

趙上鈞了傅棠梨的頭，聲道：“我曾經想在元宵夜的時候，帶你去看焰火，偏偏遇到子，沒看，后來在江上補了一場，我見你當時心緒不佳，想來也顧不上觀賞，難得今年太平下來，就把這個缺補上，你看看，可還喜歡？”

“喜歡。”傅棠梨想起了當年那些事，不自咬了咬，出了的笑意。

站在高，舉目遠眺，煙花錦繡，長安繁華，十萬戶燈火，皆在腳下，風從遠而來，云天高闊，明月清朗，一覽無余。

群臣下拜，山呼萬歲，與焰火同喧。

他低下頭，專注地著，目溫，他眼眸的有點兒淺，映著未燼的焰火，赤金流轉，宛如琥珀一般，從亙古至今，雋永而清晰。

“你知道嗎，那一年元宵夜，在街頭偶遇，我看見你的時候，就在心里想著，這麼多人，怎麼就偏偏遇到了，這麼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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