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峙最討厭那些讀過幾本書便自詡清高之人，你若當真清正，那便正出個人樣。

偏偏讀書人的筆，遠勝老百姓茶余飯后的閑言。

自古立碑修書之人，都是讀書人。

蕭峙涼薄的視線落在青衫男子上，居高臨下地質問：“本太師還以為你讀了點兒書，能說出點人話。待人接，執二尺量之，非君子之道。”

青衫男子那一桌的讀書人都狠狠一震。

年輕的讀書人許多只知道蕭峙的“殺神”威名，忘了他曾經也科舉奪魁過。

青衫男子底氣更加弱了一分：“蕭太師才剛來，憑什麼說我二尺量之？如此獨斷專行……”

后面的話，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來的。

蕭峙哂笑：“哦？他們無憑無據，不顧子死活，肆意污蔑調笑，你可據理力爭？為一個剛剛生娃的弱子主持公道？”

青衫男子猶豫片刻，沒什麼底氣地往下點頭。

點到一半又頓住，老老實實道：“我試圖阻止過，可我一人難敵眾口。”

蕭峙輕蔑地勾了下：“你阻止不了他們，便任由他們朝一個弱子潑污水，倘若那弱子因此毀了終、甚至不了污蔑以死力證清白，你可心安？”

青衫男子后退一步，臉煞白：“以死力證清白？”

蕭峙目如刀，掃視一圈周圍滿腌臜的食客們：“他們的調笑，便是殺人利刃。你手握圣賢書，放任此等狗彘，卻來要求本太師這個害之人寬容豁達？如何不是持二心斷事？”

青衫男子被他辨得啞口無言。

他后幾個讀書人原以為蕭峙就是個莽夫糙漢，沒想到他竟然邏輯縝、出口章。

“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貞。讀幾本書便當眾擺弄，試圖在人前妄彰顯你的不懼強權，宣揚你君子如蘭的品行？呵！護愚民卻不護弱子，怎麼？你母親、妻、姊妹日后若被人造謠調笑，你也聽之任之，護那混賬？”

“讀六經卻不通人事，猶秉燭夜行，只看得見腳下方寸之間，看不清何才是關大道……”

蕭峙口若懸河一頓冷嗆，那皮子如千軍萬馬，殺得對方片甲不留。

青衫男子愧難當，此前還直的脊梁骨徹底彎了下去。

他此前是為太師夫人說過話的，讓這些人不要隨意議論一個弱子，可他們不聽。

同窗們勸他不要多管閑事，他最后郁悶坐下。

甚至同桌好友亦有人參與調笑，他都沒能捂住他們的。

可笑的是，蕭太師來為他妻兒出頭，他只看到那把刀剁下一指頭，卻沒想到他們的閑言碎語也能殺人。

青衫男子慚愧不已，朝蕭峙深深一揖：“太師教訓得是，鄙人淺陋無知。”

他說著合上眼，瑟瑟發抖地等候發落。

滿腦子都是蕭峙一刀砍下、好好一張桌子被劈兩半、帶的指頭跟著飛出去那一幕。

蕭峙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爾等可知王八為何活得久？”

沒人敢出聲，但都忍不住頂起滿腦袋的問號。

誰都弄不懂，這種時候，蕭太師怎得問了句毫不相干的事。

蕭峙也沒打算聽他們回話，恥笑一聲：“因為王八不管閑事。”

青衫男子煞白的臉猛然漲紅，被罵得毫無還口之力。

蕭峙不再搭理他。

對待什麼樣的人，便該用不同的方式擊潰之。

此刻，小鮮樓里的讀書人再也沒人敢出面，都老老實實做了頭王八。

蕭峙看了一眼還躺在地上裝死的斷指之人，朝初二手，接了一荷包金銖便往那人上拋去：“再管不住那張臭，拿這錢去買棺木！來人，送府衙！”

門外的衙役們聽到這話，才有三五人埋著頭跑進小鮮樓，將地上那人拖出去。

強力鎮下流言后，蕭峙又讓縣令當場挨個審訊，揪出最先造謠之人。

縣令晚一步跟來小鮮樓，一直在外面揩冷汗，哪里敢怠慢，親自上陣審訊。

蕭峙卻帶著初二揚長而去。

等蕭峙趕往潁州知府的正門前時，另一個護衛已經帶著一隊輕騎兵威風凜凜地趕過來。

輕騎兵們都穿著銀鎧甲，騎坐在高頭大馬上，整齊劃一地人馬合一，立在蕭峙后。一陣涼風掃過，森森寒意竟然讓人覺得刺骨。

蕭峙一黑甲，騎在馬背上，如同一個帶著兵來過道的神將。

野風結兵，千里鳴刀槍。

章知府屁滾尿流地跑來前院，看到門房竟然還沒開門，用力推開門房，親自將正門打開。

看到外面的景，他一個頭兩個大，直咽口水。

猶豫片刻后，他才壯著膽子上前：“蕭……蕭太師，不知您大駕臨，下有失遠迎，還請太師恕罪。”

蕭峙策馬往前行了半丈，這才翻下馬，二話不說往里走。

仿佛這里是他的家，大搖大擺毫不客氣。

章知府冷汗淋漓地側眸看了一眼那些輕騎兵，他們整齊劃一地排著陣形，直地騎坐在馬背上，目不斜視，如同一個個隨時會復活的石雕。

章知府再次咽了下口水，小跑著跟上蕭峙。

進了前廳，章知府親手為蕭峙斟茶：“太師日不暇給、案牘勞形，怎得有空來這里指導下？”

蕭峙拍拍他的臉：“本太師甚是羨慕你這臉皮，保養得真厚。”

章知府那張臉有一瞬的姹紫嫣紅。

但府外杵著那麼多輕騎兵，他腰桿子不起來：“下不明白太師的意思，還請太師賜教。”

“人早就被淮王拘在潁州，你知是不知？”

章知府搖頭不是，點頭也不是。

“人和犬子被造謠，你知是不知？”

章知府知道這個，正要點頭，后背猛地生出一層冷汗，強行管住了腦袋。

“淮王生事，擾得兩州界不得安寧，本太師護你等水土安寧，潁州便是如此回報本太師的？”

蕭峙一連問了幾個問題，章知府都不知怎麼狡辯。

“本太師希謠言止于智者，若流出潁州，章知府好自為之。”

蕭峙三下五除二，質問完便起走了，連一口茶水都沒喝。

他沒那麼好的子，任由這種流言蔓延。

先鎮之之，找出造謠之人，后面再拿證據徹底堵他們的。

什麼清者自清，那是無辜者的無奈之舉，造謠生事就該到應有的懲治。

章知府諂地追上去，親自把蕭峙送了出去。

等他率領輕騎兵們離開，章知府看到門外看熱鬧的老百姓，黑著臉讓門房把大門關了。

知府夫人匆忙趕出來，憂心忡忡道：“這該如何是好？太師一句話，你這烏紗帽還保得住嗎？”

章知府惡狠狠地剜了大門一眼，啐了一口：“呸！一個失寵的東西，竟敢來潁州耀武揚威！準備筆墨！我定要好好參他一本！”

這一會兒工夫丟盡面，他咽不下這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