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吃幹抹淨

見喜一直都知道,對他可以有喜歡，有嫌棄，有嗔怒,甚至可以不限程度地以下犯上，但絕不可以有真正的恐懼。

旁人的畏懼是他權力和威的點綴,只有的恐懼會是他心頭的惡刺。

這樣的緒一旦出現在他面前，仿佛在兩人之間自隔開一道天塹，一切的喜歡都會被他認為是出自于害怕和諂。

這種喜歡包裹著一層虛假的外，心卻和旁人一樣覺得他是個讓人惡寒的怪,這無疑是令他最無法接的事。

可那是下意識的反應，頭腦還未來得及思考。

好像突然回到回宮後初次見他的那一刻，與他信口下令說要砍手腳一樣心驚膽戰。

那一瞬間忘記了他們之間已經經歷這麽多事，忘記將所有的溫暖付給彼此。

甚至還有時到如今十餘年的牽念，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分。

他在面前溫得不像話，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那樣鷙的眼神——尤其是很認真的,似乎不帶半分玩笑地說出那樣的話。

聲音就像淬了，讓人不寒而栗。

他若是繼續方才的話題,再調侃幾句或許會有轉圜的餘地。

可他卻又沉默下來，連背影都著冷意,讓人不心思。

路邊的兔兒燈,是他最喜歡的朱,連眼珠子都是一顆圓碌碌的紅珠子串上去的,裏頭點燃燭火，散發著溫而浪漫的芒。

時，這是許許多多像這樣的孩子想要卻無法宣之于口的念想。

那時候連飯都吃不飽，本沒有閑銀買這些東西，只能在路邊撿人家不要的,或者被玩到已經殘破不堪的。

他進宮前過得也不好，應該沒有買過吧。

從袖中取了銀子，買了兩只，當然最重要的是想讓他聽到的心意。

于是便笑地在旁人面前故意喚他“夫君”，連兔兒燈都要雙對的買。

果然瞧見他緩緩轉過來，面上的霾在慢慢消退，很快恢複了往日的溫存。

燈很大，用兩細細長長的小木提著，原本是不重的，可手裏還有一路走過來買的五花八門的雜嚼，這樣一來就只能用兩手指勉強夾著，指骨無可避免地酸痛起來，仿佛上刑。

他剛要上去幫忙，卻被搶先一步瞪一眼：“您就這樣看著？什麽都不拿說得過去嗎？嘖嘖，別人家的夫君誰不是包攬一切，只有您是廟裏供奉的神仙。”

這一番譴責，連賣花燈的攤主都有些看不過去，明明這公子已經手去接，小娘子還偏偏說這樣的話，怎麽看都像是故意撒潑。

他見過形形的人，卻從未見過這樣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男子模樣，方才眸中一閃而過的寒意仿佛是他的錯覺。

被夫人這般訓斥竟也沒見半點不高興，反而是欣然接的意思。

這倒有些像他們彩燈鎮的規矩，只要手藝好、有頭腦，一家之主各憑本事。

攤主心道，兩人在家中，約莫也是小娘子做主得多。

梁寒無奈地笑了笑，知道好了，這一通數落他的話說出口，渾的經脈應該都暢快不。

他喜歡的調侃，即便在外人面前下他的面子也無妨，更厲害的他都喜歡。

在沒有危機的地方，他願意傾盡全力給縱的自由，而不是小心翼翼試探自己可以做到哪一步。

其實只要在他邊，眼裏心裏唯獨他一人，那便怎樣都好。

于是梁寒很從容地將手裏吃剩的烤羊肚、牙棗、果脯大包大攬地提過來，只留一糖葫蘆在手裏慢慢吃。

開始閑庭信步起來，看著平日裏耀武揚威的東廠提督為的跟班，心裏說不出的痛快，方才心裏的那枚刺瞬間被拔除個幹淨。

彩燈鎮的夜晚也是彩的，天幕被燈籠的焰映襯出溫暖的，孩的臉頰也被側擁的燈流染斑斕的彩。

梁寒漫不經心地往前走，面前忽然橫過來一糖葫蘆，外面包裹著厚厚一層晶瑩的糖霜，宛若姑娘飽滿滴的紅。

他并不喜食太甜的東西，或者說對口的這方面幾乎沒有任何偏重的，正要拒絕，卻秀目瞪圓，“您說的，我給什麽您都吃。”

他想起那晚在床上濃之時是給了這麽個承諾，即便他在外，尤其是在詔獄中時常失信于人，可給的承諾卻不能不作數。

思及此，只好傾下來咬了一口。

糖裹著山楂，有些粘牙，說不上多好吃，甜是真的甜。

見喜看著他在口中慢慢吃完，眨了眨眼睛又道：“好吃嗎，再吃一個？”

梁寒有些無奈，奈何這人目灼灼，滿含期待，想必是吃得有些撐，又舍不得扔，所以由他來善後麽？

行吧，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俯湊近那顆冰糖葫蘆時，卻忽然將手一讓，櫻桃的猝不及防地覆了上來。

他有些訝異竟然使詐，可被吻住的那一刻，心中頓時下來。

滾燙的覺和甜的味道流撥著心弦，似要將他的心肝脈燒得沸騰。

四周投來無數愕然或雀躍的目，卻無法為他們的阻礙。

他只恨手裏提的東西都是累贅，讓他沒有辦法將腰帶近，也就無法更深地攫取糖般甜膩的好。

他甚至有種全部扔掉的沖，上的卻微微一抿，促狹道：“不許扔，我還要吃的。”

上的櫻桃慢慢褪去，出自然鮮的。

緩緩放下剛剛踮起的腳尖，離開了他冰涼的面。

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抿了抿，手裏挲著冰糖葫蘆的竹簽，裝作自在地問：“吃幹抹淨了？”

梁寒著的，低笑一聲道：“算是吧。”

暖黃的燈落在臉上，說不出的和。

著一眼瞧不見頭的街市，忽然心生慨：“如若能一直待在這裏多好呀，山清水秀，悠閑自在，有寧靜的一面，也有熱鬧的一面，還能與……與夫君日日相伴，真好。”

他心中容，笑了笑道：“如若你願意，往後可以隔兩個月過來小住一次。”

眸微微黯淡下來，“不好，這次能這麽舒坦快活，是用你傷停職換來的機會，往後難不也要如此嗎？那我寧願永遠都在宮裏。”

他著街道兩旁林立的花燈，心中忽然像是被挖去一塊，了風似的，涼颼颼的。

不出意外的話，他的野心和重擔會在今年有一個了結。

走的是穩中求進的路，抱的是破釜沉舟的心，如果能夠功，對于皇帝，甚至整個大晉江山都是扭轉乾坤的轉變。

而他深權力的中心，有時候就注定了有進無退、有去無回，若是輕易放棄，無異于玩火自焚，摔得比誰都要慘。

況且這麽多年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其間冷暖自知，說不貪權勢是假的。

那種一手遮天的覺一旦存在過，滋味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他也慶幸自己是這樣的份，即便是變數、是牽絆也無妨，手底下萬千廠衛是他的底，讓他有了保護的力量。

這份，輕易舍不了，卻也困不住他的心。

他擡眸輕嘆一聲道：“只要你想來，隨時都可以來。再給我一些時間，紫城或許會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樣。”

微微一怔，聽到這句話似是漫不經心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含著千鈞的力量。

想說什麽，卻還是止住了。

他做的事一直很危險，不用問也知道。沒什麽大的心思，只希他平平安安，心裏永遠有一個位置給就好。

見喜一輕松地在街面上游，腳尖踢踏著路面的碎石，餘瞥到路邊一個小小的首飾攤子。

一塊半片的白蝴蝶玉佩，靜靜躺在墨藍的緞面上。

玉佩并不起眼，與旁邊那些金手鐲、翡翠珠串比起來更是黯淡無。

可卻忍不住停下腳步，手拿過那枚玉佩在手上細細端詳。

白玉雖通，卻多磨損，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指尖拂過蝶翼上一條清晰的劃痕，一種奇特的悉油然而生。

梁寒看到拿著那塊玉佩出神，“怎麽了，喜歡？”

見喜搖搖頭，眉頭皺起：“好像小時候見過的，尤其是這道劃痕好生悉。”

那攤主熱切笑道：“姑娘好眼，這玉是好玉，若不是因有幾道劃痕兒，也不會放在這裏賣，姑娘若是喜歡便拿著吧！”

梁寒著那半邊蝶翼，忍不住問：“這玉佩還有一半？”

攤主連忙道：“看這玉的形狀應當是整塊蝴蝶佩一分為二，這是其中一塊，看樣子也是輾轉出手多次才到了鄙人手裏，至于另一半在哪，鄙人也不知道。”

見喜將玉佩翻個面又瞧，還是沒什麽印象。

擡起手，突發奇想地將蝶翼放在額頭上了，過往的一些零碎記憶倏忽湧上心頭。

“廠督，我想起來了！我小時候是見過這塊玉的。”

轉過頭，給他瞧自己的額頭，指著眉心上方的位置，緒有些激：“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跑，摔了了是常事，有一回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裏的玉佩甩出來，正好替我擋住了前額，玉佩上最深的這道劃痕應該就是那個時候磕到的。”

想了想，心中又覺得怪怪的：“可我們家那麽窮，怎麽會有這個玉佩呢？難不又是我舅舅從哪順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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