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姐兒要在這兒長住嗎？”

謝六嬸的話還是攪得明黛心煩意，讓深夜輾轉反側，難以眠，架子床被翻來覆去折騰得“吱吖”直響。

今天是第三日了，其實本沒有人會在乎回不回去。

們應當也猜不到跑回明家了吧。

明黛越深思越煩躁，睡不著，索爬起來，東看看，西，這間屋子仍殘留著上個主人生活的痕跡。

進門迎面一副桌凳，南窗下置一著張長案，案上有幾只空置的白瓷瓶，瓶中甚至還有幾枯萎的花桿，也不知從前的什麽花。

往北布置臥房，牆放著一張櫸木架子床，床上懸掛青紗帳，床架右側掛著布簾遮擋裏面的浴盆恭桶等，外面是面盆架和架，左側除了兩只樟木箱子外還設一張擺著妝匣的方桌。

整間屋子并沒有名貴奢侈的家擺件，卻也不顯寒酸，牆上掛有四君子圖，瞧印章都是生父明遠所作，椅凳和箱籠上各鋪著蓋著歲寒三友紋樣的坐墊和蓋毯，別有一番樸素雅意。

明黛避免不了地幻想若是的親生父母還在世，現在又會是什麽況，他們也會像甄家父母喜歡甄明珠一樣，喜歡吧？

胡思想著，眼眶微。

外頭雨不知何時停了，起了風，月華傾灑，樹影映紗窗，明黛走至窗邊，開窗一涼風撲面，吹散眼角的淚意。

忽然笑了一聲，怎的到了晚上就胡思想，不管怎麽樣，好歹不曾流落街頭呢！

*

魏欽擱下手中的筆，等紙上墨跡幹，親自將信封好，遞給浦真。

浦真小心收好，見魏欽手指摁著脖頸，輕聲勸說：“時辰不早了，大爺早些歇息吧！”

魏欽點頭，但沒起，只是倚著圈椅，閉目養神，屋燈火明亮，他深邃淩厲的眉眼難掩倦意。

浦真覷著魏欽的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晚間雨停前魏保善來了一趟，大爺真不回小梅花巷看看嗎？”

魏保善是魏家的大管事，找來的時候魏欽正忙著，浦真怕打擾到他便沒有稟報。

魏欽回揚州的事自然是瞞不過小梅花巷，他低嗯一聲，睜開眼睛看他：“許你兩日假回趟家。”

“不用，不用，小的回家家裏也住不開，”浦真忙擺手推辭，“小的過兩天尋個空閑回去看看就好。”

浦真是魏家的家生子，家中父母健在，還有四個已經娶妻生子的兄弟，兩個未嫁人妹妹，大大小小近二十口人全住在一起，他回去恐怕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對了，大爺明早想吃什麽？”

木犀街的這座宅子是從前魏欽讀書時為了躲清閑常住的地方，後來他離開揚州前將做飯掃灑的仆婦們都遣散了，現如今每日吃食都要從外面買。

浦真趁機詢問魏欽要不要再買些人回來做事。

“你看著辦。”魏欽隨口說。

頓了頓，淡聲問：“吃什麽？”

浦真正盤算著明日去找牙婆，疑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在問明小姐。

他笑著說：“明小姐要吃錢家橋橋下的鱔魚面。”

“照樣來。”魏欽起往臥房走。

浦真應了聲是。

煎好的藥和鱔魚面被浦真放在一只食盒裏，從牆頭吊下來讓明黛取。

巷子裏都是街坊鄰舍們，人多眼雜，他總不好來來回回頻繁出明宅，尋著這個法子，旁人看不見，倒也省了很多麻煩。

“小姐小心別燙著！”

“我知道，我知道。”明黛提著食盒，揮揮手讓浦真小心點別摔著。

等明黛吃完早膳，回來還食盒時發現卡在牆頭磚上的麻繩掉了，了兩聲浦真，發現無人應答，腦中冒出個念頭，轉往倉庫跑。

在倉庫裏搬出一架梯子。

木頭做的梯子倒也不重，只是拿起來有些費力，明黛拖著將梯子靠到牆邊，架在牆頭上。第一次爬牆，還有些興，踩上梯子一節一節往上爬，隨著的登高，魏家院落裏的景象漸漸落明黛眼底。

花園中竟是雜草叢生，半點景都無。

花園連著回廊，明黛朝著院子虛著嗓子喊：“浦真。”

重複了好幾聲，還是不見浦真應。

明黛洩了氣，正準備回去，卻見魏欽出現在回廊盡頭。

將魏欽來了！一瞬間周圍安靜極了。

魏欽不急不緩地走來，回廊兩側翠竹挨挨，日影斑駁，竹影重疊，看不大清他的面。

明黛下意識地回頭看退路，明明也不高的牆，這會兒竟十分嚇人，不經雙腳發，趕忙擡頭不敢再看。

魏欽今日換下利落的圓領袍，穿一件閑適的黛青的杭綢道袍，本是英俊的面龐偏擺著讓人一瞧就知道他不是善類的表。

他眉眼都沒有一下，只冷眼睨著明黛。

明黛心虛了，一張青的小臉瞬間漲得通紅，聲音也弱了一些：“我來還食盒。”

這話一出，魏欽視線落在扶著梯子的手上，眉鋒一挑。

明黛兩只手用力握著梯子兩端，手背都得有些發白了，而食盒被忘在了牆角本沒有拿上來。

扶了梯子，哪裏還有手拿食盒？

“我又不像你們，不用梯子就會翻牆！”

他們還會爬牆到明家來嚇呢！明黛頓時覺得沒有心虛的必要，微微一笑，“我和浦真約好兩刻鐘後取食盒，哪裏知道他不在，了也不沒有應答，我怕你家出事兒呢！”

“真人擔心！”

理直氣壯的神看得魏欽想笑，他手：“食盒？”

“你等著！”明黛可不願意讓人瞧扁了。

說著低頭看著，就要往下爬。

魏欽站在牆的那一側，著隨著剛擡腳巍巍晃的梯子，額角猛地跳了兩下：“你！”

“嗯？”明黛腳一停，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圓圓地看他，清澈亮的眸子滿是茫然。

魏欽對上的目，抿：“沒事。”

“哦！”明黛點點頭，好奇怪的人。

魏欽就眼睜睜看著梯子晃悠著，一下一下磕在牆磚上，撇過頭，不再看。

直到明黛磨磨蹭蹭重新爬回來，目才移過去。

“給你！”明黛腦袋還沒有冒出來，食盒就被舉過頭頂。

魏欽量很高，這牆估著也只比他高一個頭，他擡起胳膊接過食盒，沉聲道：“下去吧！”

明黛不聽他的，手裏沒了食盒更方便爬梯子，白白淨淨的小臉出來，下顎微擡，驕矜得意：“這牆真矮呀！”

難道還要他誇爬牆爬得好嗎？魏欽淡淡的嗯了一聲，轉就要回去，又被明黛住了。

“謝謝你送的裳！”明黛這會兒就穿著他送的。

雖然沒有首飾但還是為自己梳了致齊整的發髻搭配新服，細眉目，鼻梁纖瘦致，角帶著滿意的笑意，明飽滿的漂亮面龐得住這鮮豔的綠。

甚至嵌在襟上的珠子也比不上耀眼。

沒等魏欽的反應，明黛的視線卻是突然跳過他，對著他的後喊道：“蕭太太。”

魏欽神突然變得漠然。

*

明黛沒有想到會在趴牆頭的時候撞見魏欽的母親。

急得在院子裏來回踱步打轉，隨手摘一朵石榴花在手裏揪著玩，這會兒正在猶豫，不知道現在去魏家打招呼是否合適。

認識蕭太太，忽然看到不去見禮太不禮貌了，可明黛想起魏欽的臉，第一次覺到嚇人，似乎時機不對，不該去。

正糾結著，敲門聲突然響起，一愣，趕跑去開門。

是蕭太太。

明黛請蕭太太到正堂坐下。

大抵是知道明黛現下窘迫的境遇，蕭太太并未要招待，只讓陪在側，和說說話。

蕭太太也不過問適才的事，明黛只好跟著假裝無事發生，順從地靠著坐下。

明黛即使刻意作乖巧狀，也不會讓人以為是順的格，但卻意外的很招人心疼。

蕭太太語氣複雜： “上回見面還是新年。”

“是明黛不好，忘了去給太太問安。”明黛客客氣氣地說。

蕭太太搖搖頭，并不在意，只淡淡地說：“本來依著我們兩家的關系，合該多走走的。”

蕭太太臉上不常有笑容，但明黛總是能聽出語氣中的真意，也能察覺到對自己的善意。

只是明黛很困，從前還在甄家時，待自己并不熱絡。

弄不懂，那時候也暈頭暈腦的，忙著應對自己世的重大變故，本沒有多餘的力深究。

蕭太太繼續道：“我與你父親母親并不僅僅只是單純的至好友。”

蕭太太口中的父母自然是明遠夫婦，明黛一開始以為是來到老友故居，睹思人，懷念舊友。

不過又約約覺到接下來要說的話是和自己有關。

蕭太太還是會那副淡然沉靜的模樣：“在你出生後，我們兩家便許下約定，為你與我兒定下婚約。”

“什麽？誰和誰？”明黛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