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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安只覺得自己的耳邊一懵，快要聽不懂“孕”二字是什麽意思，表瞬間僵住。

可他還記得自己這是在宮裏，皇上正盯著自己看，短暫的失神之後，臉上又很快帶上了幾分恰到好的驚訝，“什麽時候的事？”

他臉上表轉化到太快，快到一直盯著他的景帝都沒有察覺出有什麽異樣。

“接進宮中才發現的。”皇上的手在鎮紙上來回挲，上面的凹凸不平，聲音溫和道：“孩子差點沒了，也是運氣好，恰恰能保住一條命。”

顧淮安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恭恭敬敬站在下方，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自己的有多麽僵。

“你到了這個年紀，也該要親了，庶長子的名頭不好聽，你未來的夫人也會介意。”

原本耷拉的眼皮擡起，他的目依舊寬和，落在面前男人上時，帶著幾分探究，“依照朕的意思，這個婢和肚子裏的孩子不能留。”

“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顧淮安微微蹙眉，眉心又很快舒展開，脊梁骨著，帶著幾分遲疑道：“不大好吧。”

“只要你想，你日後還會有很多的孩子。”皇上看著他，話語裏飽含深意。

他這些年再怎麽瞞著，可臉上仍舊顯示出病容，原本鋒利明亮的雙眸上覆蓋了一層黃澄澄的薄紗，更像是蟄伏在暗地裏一不的猛，隨時等著沖上來要了人的命。

顧淮安知道，自己一旦表現出丁點異樣來，姜若才會陷到危險的境況中去。

這位皇伯父，對他的掌控到了驚人的地步，不允許他在他定好的人生道路上有一一毫的偏差。

可就是這樣，他也仍舊能眼睜睜看著旁人對他下手，甚至要了他的命。

顧淮安突然覺得可笑又荒唐，覺得自己就像是擺弄上臺的小醜。他跪下來，低下頭時遮掩住自己黑沉沉的視線，“全憑聖上置。”

皇上看著跪在下方的男子，發覺在自己還麽有察覺到的時候，已經看不穿面前這個由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

將所有事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之後，他最後還是點點頭，召顧淮安上前來說話。

他像是突然來了興致，不斷地回憶著往昔，“那你可有喜歡的姑娘？你覺得崔家姑娘怎麽樣？朕記得你小的時候，還和崔家姑娘見過面，在一起玩得不錯。

不過你小時候脾氣很好，同誰都能玩到一起去，就是膽子未免太大了些，整日帶著那群年輕的小子招惹禍事。朕都不知道為你召見了多大臣，低聲下氣安人。”

皇上說的低聲下氣，也不過是在大臣來了之後，說上一聲“安王世子是胡鬧了些，可其他人未必一點錯都沒有”。在護犢子上面，皇上稱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從小對顧淮安就同其他人不一樣。

顧淮安但凡有一壞心，照著皇上這個養法，如今也了京城中第一個混世魔王，那麽皇上現在的態度又會不一樣。

顧淮安心裏門清，皇上想要追憶往昔，他便陪著說話，甚至還在宮裏用膳，直到傍晚時分趕在宮門落鎖之前才離開。

全程他沒有表現出一異樣，全程都沒有提過姜若半個字，仿佛真的就是一個丫鬟而已，沒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地方。

等出宮門時，他意外遇見個人——容公公。

容公公雖然是皇後邊的近侍，但做的也不完全是侍候人的活計。他醉心書畫，更是畫得一手意境悠長的山水畫，用山長先生的名號在京城中寄售作品，很是人追捧。

在這一點上，皇後對容公公很是寬厚，也允許他時常出宮參觀畫作等。

顧淮安從小在宮中長大，看著懶洋洋對什麽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可時常心好了，也會同宮裏的下人聊上兩句。

此刻，他突然停下步子，側過問，“公公從外面回來？”

杜津原本都避開到一旁等著人離開，突然聽見問話，怔愣之後又很快擡起頭，出一個笑容來，“是的，今日有個不錯的畫展，出去看了看。”

他上還穿著侍特有的服飾。

顧淮安在宮裏見過很多侍，穿著這裳的人見到外人多是低著頭，匆匆行走在宮闈之間，活得像是見不得的鼠輩。

可杜津不同，那怕穿著這一侍的裳，他的脊背始終是直的，不避不讓地同人平視。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跡，他的兩鬢也開始出現花白，看著比同齡人還要蒼老幾分，可那雙眼睛依舊平和明亮，沒有沾染世俗的雜陳。

這樣的風韻，顧淮安只在文淵閣那些醉心書文不同庶務的“老古板”上見過，忍不住側目又多看了幾眼，才慢吞吞開口問：“我也剛得了一幅吳道子先生的畫作，卻不知是不是打了眼。公公可有時間，指點一二？”

杜津詫異地看向他，卻捕捉不到其他，遲疑著問：“依照世子的地位，應當沒人敢在你面前說謊。”

“可我不信他們，您是這方面的行家，我只信你。”顧淮安篤定道。

杜津認認真真看向面前的男子，見他臉上毫沒有玩笑的意思，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明日便可以。”

“君悅茶樓，恭候。”顧淮安朝著他的點頭致意，便沒有再多停留，朝著外面走去。

從宮中到安王府的這一段路，他都不知道走過多遍，全程表現得和在宮裏沒什麽兩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暗地裏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盯著他，等著他的作。

直到踏自己屋子的那一剎那，原本一直上揚著的角沉了下去。

姜若有些怕黑，但凡在的時候，總是在屋點上一盞燈。一開始怕浪費，就這一盞燈的亮一邊等他一邊做針線活，又或者是認字，總之不會讓自己一直閑著。

這樣極為傷眼睛，他提過一次之後沒什麽用，便找長喜買了足夠燒著玩的蠟燭放在庫房裏堆著，堆到不用都看著可惜的程度。

從此了夜，他的屋一直是亮堂堂的，以至于才進來時，他還有些不習慣。

眼前明明是無邊的暗夜，他卻好像是看見了有人在走，仿佛姜若還在這裏。說不準什麽時候燭火一下子就亮起來，走上前笑盈盈問他為什麽今日回來得這麽遲。

他會將上的披風解開放在旁邊的架子上，隨意提兩句今日發生的事，然後坐下來同一起用晚膳，最後坐在一起乘涼。

這個小沒良心的，換是冬天，哪怕再遠都會湊過來挨著，一個正經主子也被當做人形的暖爐。他也曾捉住冰涼的手問，當真就那麽冷，被凍掉了幾手指頭。胡說著數目，又靦腆趴在他肩膀上，哼哼唧唧說著不相幹的話。

可到了夏日，也不粘著了，發蔫地和他抱怨夏日了魔，一日比一日熱，到了三伏天還不知道有什麽樣的景。

這些生活過于平淡瑣碎，沒有一點波瀾，像是沒有什麽值得惦念的，可卻又像是空氣一般無所不在。以至于回憶起來時，這些過往如同鋒利的刀片一般，一刀刀劃在心口最中間的位置上，不足以斃命，卻只要稍微彈幾分，都會疼得讓人不過氣來。

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扶著椅背坐了下來，後背早就被冒出來的冷汗浸。他毫也不在意，頭抵著椅背朝著上方看去，下頜與脖頸形了個鋒利的弧度，整個人如同在冷水當中淬過的長劍。

黑眸沉沉，幾要和這夜融為一，看著上方描金繪彩的屋梁，他翕，反複念叨著兩個字，“孕”。

他們之間有過很多次，可姜若的年紀還小，他一直注意著服用陳大夫做出的避孕的藥丸，沒打算在這個時候要孩子。只有在回來時，意迷中將這件事忘了，就只那麽一次就有了。

他對孩子沒有什麽實，唯一擔心的就是姜若的和能夠承得這件事。理智告訴他，姜若并不是只知道攀附大樹的藤蔓，雖然弱卻極有主見，在揚州的場裏滾了一遭，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可他始終覺得，還是那個在野外被他領著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小姑娘，理應被他照顧呵護，而不是獨自經歷一系列原本不應該由承的苦難。

顧淮安開始後悔，倘若當時自己的安排再縝些，又或者是他親自去接姜若，是不是就不會陷到這麽被的局面當中。

半晌，他擡起自己的手，覆蓋住自己的雙眼。

有溫熱的從中溢出。

在悄無聲息的夜裏，他承認，他想姜若了，遠遠比他以為的還要想。

還有機會。

他迫使自己閉上眼睛，在心裏將安王府到宮中的這條路想了一遍又一遍，包括宮門何時開啓、何時落鎖，巡邏的羽林軍有多，分別是誰，又在什麽時候接。

要怎麽做，才能在最快的時間找到姜若，并且將帶出來？

一夜靜默之後，他如同沒事人站了起來，起給自己洗了個冷水臉。在拿起木架上放置的巾帕時，他的手不可避免地到同他的巾帕并齊放置的另一塊石青的巾帕，巾帕尾端的位置還繡了一朵特別小的海棠花。

他出手，消瘦的手指在帕面上拂過，最後停留在那朵小花上，繡面帶來的糙的，長久不能回過神來。

徐嬤嬤進來時候就瞧見這一幕，呼吸一頓，著頭皮開口，“世子爺可要用些早膳？早上用江米熬了米粥，前段時日腌制的貢菜現在也能吃了，老奴嘗了嘗，還算是爽口。”

眼前的人回過神，側過子看過來。

晨曦當中，他的半張臉匿在牆帶來的暗當中，另一部分迎著門口進來的淡金芒，原本狹長鋒利的眼下，著一薄涼和淡漠，沒有毫的緒。

徐嬤嬤微微瞇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也跟著出現錯覺，仿佛看見暗逐漸將面前男子的吞沒，那種威讓人有幾分不過氣來。

心中陡然慌，開口道：“世子爺。”

“嗯。”顧淮安應了一聲，又轉過去，“不在府中吃了，等會我要出門，有些事要去理。”

細長卻不失力道的手拿著自己剛剛用過的巾帕，將巾帕疊得整整齊齊，再板板正正放在上面的架子上。直到看見兩條巾帕并齊，才轉朝著裏面走，換了一裳之後去見杜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