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拳擊

黎月箏的噩夢愈發頻繁, 前些日子原本已經消停下來，這一晚卻毫無預兆地再次侵襲。

黑沉的霧，廢棄的磚房, 還有看不見路的樹林。拼命向前跑, 卻怎麽都找不到出口, 怎麽都看不見亮。

鼻息間有嗆人的灰塵氣，夾雜著催人嘔吐的腥味。

黎月箏不管不顧地往前跑，皮被細碎的樹枝劃爛, 留下猙獰可怖的傷口。

夢境一次比一次漆黑, 幾乎手不見五指。

可這一次，又好像生了些變化。

逃亡間, 約聽到有人自己的名字，聲音急促又清晰，像要把從黑暗裏拽出來。

“兩兩，兩兩…”

耳邊喚聲不斷, 黎月箏在悉的懷抱中悠悠轉醒。睜眼的瞬間, 眼淚過鼻梁掉落在枕頭上, 洇一整片布料。

男人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過的臉頰, 擁著的力道更了些。

“是不是做噩夢了。”賀潯抱著黎月箏，手掌輕輕拍著的後背，像是在安, “夢到什麽了，怎麽出了一汗。”

賀潯用手背了的額頭，把沾的發綰道耳後，眼中滿是心疼, 聲音都不自覺放得溫和了些，“要不要喝點水？”

額頭和後頸都是意, 黎月箏微微著氣，靠在賀潯肩臂上，腔的悶痛有所緩解。

點了點頭，在賀潯的懷抱中撐起了些子。

溫水進管，潤著嗓子，解了些間的幹燥。

而後，躺了下來，再次被賀潯抱進懷中。

被褥蓋過肩頭，重新攏住黎月箏纖薄的，安全慢慢回升。

兩個人都沒再閉上眼睛，靜靜躺著，彼此的呼吸和溫。黎月箏的手指攥著賀潯上的一角，慢慢折出褶皺。

肩背後的手掌始終輕著，掠過脆弱的脊骨，平靜謐之下翻滾的緒聲浪。

“賀潯。”黎月箏他的名字，聲音低到只剩空空的氣音，“薛杭的事你別管，我自己來。”

從周郵大樓出來後，賀潯匆匆了解了事經過，雖不太清晰郝瑛蓮和黎月箏的關系，但仍舊找人著手理。

黎月箏就是太了解他，所以會在他出手時把一切後路想明白。

事既然因而起，也要由來了結。

不會依靠賀潯，也不會依靠任何人。

從前，現在，以後都一樣。

長久的沉默之後，賀潯低頭在額上落下一個吻，輕緩鄭重的，他說：“好。”

賀潯是有幫理嘈雜的打算，但也知道有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手段。

就算沒有他，也能把事理幹淨。

再艱難也要越過去，那才是黎月箏。

-

黎月箏一大早就去了公司，果不其然，早早被進了頂層會議室。人來得還齊，董鳴，蔣聞還有喬曼，大老板和高層都在這兒了。

進《周郵》這麽多年，還沒見過這樣的架勢。

“小黎，坐吧。”

喬曼朝黎月箏投去一個眼神，示意在對面坐下，眼神說不好是告誡還是勸。

停頓了下，黎月箏拉開椅子，在三人的注視下穩穩落座。

看著對面的黎月箏，喬曼的指尖了又，在這個場合卻沒法多說些什麽。

這才幾天不見，黎月箏好像又瘦了一圈。的臉不算好，甚至有些慘白，也沒有，眼尾有淡淡的烏青，眼皮微腫，像是沒有休息好。

不過那雙眼睛倒是清亮，眼神堅定到好似利刃，零星泛出帶著攻擊的。

“你的訴求，我沒法答應。”蔣聞到是開門見山，連一點寒暄都沒有。

聞聲，黎月箏沒什麽反應，好像對此早就是意料之中。

紅基是周郵最早期的産品，蔣聞也是好些年前從別的挖過來的人才。只不過最近幾年紙落寞，他本人守舊跟不上新的發展，紅基也逐漸走了下坡路。

人到中年，總是有些抱負在的。此番好不容易做出些聲浪來，他怎麽能甘願放棄。

新聞的針對者若是換做個有權有勢的也就罷了，偏偏是郝瑛蓮。

再普通不過的社會螻蟻，踩上一腳也沒人在乎。

用換整個紅基的前途，蔣聞怎麽會不樂意。至于那丁點的同心，又值幾個錢。

沒流量重要。

而董鳴，向來是看中利益的資本家，自損的事兒怎麽會上趕著幹。紅基的重新出頭可比黎月箏口中的那些髒水來得重要的多，對于蔣聞，自然也是睜只眼閉只眼。

至于喬曼，這件事本和沒什麽關系，來，不過是想要作為直系領導敲打黎月箏罷了。就算有心想管，也沒那個能力。

“小黎，你昨天說的我們確實考慮過了。”董鳴邊，“但你那個提議確實不合適，薛杭那邊呢，我們會給他相應的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蔣聞看著黎月箏，四五十歲的年紀已經是大腹便便的模樣，狹長的眼睛流出幾抹算計，“現在的人忘都大，這事兒沒幾天就過去了，造不了什麽影響。況且要不是因為我們，還沒那麽多流量呢。”

“聰明的這個時候開個直播早賺翻了。”

“蔣老師，你這話說的就有點不中聽了吧。”喬曼皺眉，“要不是你手下的人沒有把況查實，你這邊拍板又不嚴謹，怎麽會造這樣的失誤。”

“人不還是從你那裏調過來的。”蔣聞沒什麽好氣地冷哼聲，現在到不記得是薛杭的失誤新聞給紅基熱度了，“現在怪到我頭上，喬總編還真是扣得一手好帽子。”

……

糙的聲線刮過人耳廓，像是最泥濘的沙灌進來，聽不進去，也讓人反胃。

黎月箏沉默地注視著蔣聞，視線冰冷麻木。上的好像漸漸冷卻下來，指尖發麻，又控制不住地蜷。

夾槍帶棒的爭吵聲耳，在董鳴的臉徹底拉下來制止的時候，黎月箏突然站了起來。

椅子劃過地板，發出刺耳的刺啦聲，讓整個會議室瞬間安靜。

三個人的視線同時凝結在黎月箏上。

“我知道了。”

低聲但也清晰的一句話，聽著像是屈服。

黎月箏低著頭，目落在眼前的桌面上，并沒有看向這三人中的任何一個。

似乎是意外黎月箏答應得如此幹脆，幾人都是一愣。最高興的要數蔣聞，瞬間喜上眉梢，眉尾是藏不住的得意和嘲諷。

董鳴還沒來得及照例安幾句，黎月箏便道：“沒什麽事的話，我先去忙了。”

話落，輕輕點頭示意，轉就走。

知道有緒，董鳴也沒在意，只是默默地瞪了一眼蔣聞，讓他安分些。

從會議室出來走向電梯間的路上，黎月箏卻意外看到了從隔壁會議室出來的林思璟，像是在故意等著一樣。

相視一眼，兩人好像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一前一後走進了電梯。

緩緩下降的電梯，林思璟站在最裏面，靠著電梯壁，擡眼看了下黎月箏的背影。

片刻，收回視線，豔麗的臉上沒什麽緒，語氣淡淡，“你說你犟什麽，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讓他們同意你說的那事兒本不可能。”

“這不打領導的臉嗎，還損咱們的招牌。”

黎月箏沉默，林思璟便繼續道：“薛杭這事兒幹的畜.生的，可是你以為蔣聞是什麽好東西嗎，和他對著幹沒好。”

空氣靜默得能滴出水來，只能聽到呼吸聲。

冷不丁的，黎月箏突然道：“思璟，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給介紹那個MCN機構嗎？”

聞聲，林思璟沒出聲，是想聽繼續說的意思。

“有一個兒，郝明秋。”黎月箏停頓片刻，呼吸一瞬，繼續道：“有尿毒癥，才十九歲，剛年。”

黎月箏的聲音幹淨，字字撞擊在電梯牆壁上，著耳朵出回聲。

心髒猛猛一跳，林思璟的視線收了散漫。

“析，換腎，幾十萬的費用。”黎月箏又是一道深深的呼吸，一字一頓，氣息灌肺部，針紮般疼，“郝瑛蓮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

“們兩個人相依為命了很久，郝瑛蓮自己可以不得溫飽，但得讓的兒活。”

“因為我和說，接那個vlog可以有報酬，才答應的。”

林思璟慢慢站直，看著黎月箏，心複雜，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片刻，黎月箏轉過來看向，“這件事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有錯的是誰我也清清楚楚，你們誰都不用管。”

沒人想丟飯碗，黎月箏清楚這件事的關鍵，絕不會強行綁架任何人做出什麽高尚之舉。

只是誰都能當沒看見，但不行。

四目相視，林思璟看得清黎月箏眼中的堅定。

“這件事可能很快就會被下一個熱點替代。”

“但是思璟，薛杭因為我針對上郝瑛蓮，要是我也棄之不顧，那我比他還畜.生。”

-

有段時間沒來拳館，黎月箏比之前幾次練得還狠。有力的拳頭擊中沙袋，汗水打發，黏連在額頭上。

葛卉剛結束完授課，便看到了獨自訓練的黎月箏。

每次打拳時，的眼神總是堅韌的像鋼鐵，專注的神態讓葛卉欣地點了點頭。

見著黎月箏終于累到躺到在地上，葛卉拿了巾和水走向，“今天練這麽狠，怎麽了，想要試試新拳套合不合手？”

聞聲，黎月箏閉著眼睛笑了笑，而後坐起，接過遞過來的東西，“您覺得呢？”

“看你這狀態，好像是不錯。”葛卉掃一眼，“不過你是不是沒休息好，眼裏都是紅，最近工作忙？”

黎月箏汗，“也就那樣吧，還行。”

答案模模糊糊，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捉不。

黎月箏看了眼時間，“今天差不多就到這兒了，我還有事兒呢，不能和您多聊，先走了。”

沒兩步，黎月箏又轉過來看向葛卉，“還沒謝謝您，您練我的能，教我的防，我可都派上用場了。”

葛卉笑，“怎麽派上用場了，說來聽聽？”

“把一個廢男人打得頭破流，算不算？”黎月箏彎，隨後邁開步子。

然而剛邁出半步，黎月箏又被後的葛卉住。

“小離。”

聞聲回頭，黎月箏對上葛卉溫和的眼睛。

“最近這兩個月，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黎月箏怔了怔，沒說話。

“找到答案了嗎？”葛卉掃了眼的拳套，“來我這裏的答案。”

氣氛沉默下來，同時放平的是黎月箏彎起的角。

還沒等回答，突然有人打破了沉靜。

“兩兩。”

方才黎月箏剛和賀潯說自己來了拳館，沒想到他到的這麽快。

賀潯大步走到黎月箏側，拿過手中的拳套，見愣怔的模樣，邊揚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怎麽不說話，看到我很驚訝？”

黎月箏搖頭，“只是沒想到你這麽快。”

稍鈍，賀潯擡眼看向一旁淡笑的葛卉，禮貌地點了點頭。

葛卉的視線掃過黎月箏和賀潯，沒再糾纏黎月箏的回答，只道：“回去路上小心。”

說完，便拐進了休息室。

沙袋區的角落就只剩兩個。

賀潯用巾了黎月箏額角和鎖骨的汗水，手掌不經意上的手臂和肩後。

平常看不大出來，運充後，黎月箏的線條才尤為明顯。

“平常看著瘦弱，其實還強壯。”賀潯淡笑著，弧度冷淡的眼尾漾出幾分溫，“難怪能把賀璋打那個樣子。”

黎月箏眼睫微，“之前不是說要當我的沙包？還沒實現。”

聞聲，賀潯的手掌住黎月箏的臉，緩緩挲了兩下，“行啊，下次記得帶上我，你想怎麽練就怎麽練。”

作為周郵的資方，再加上特意關注，今天公司裏的事賀潯自然有所耳聞。

猶豫片刻，賀潯還是道：“今天被董鳴他們走了？”

“嗯，聽了一堆不聽的。”不是抱怨，只是平鋪直敘，黎月箏的手心蓋上賀潯扶在自己臉側的手掌，頭偏了下，臉頰若有若無蹭過賀潯掌心的繭。

黎月箏淡聲問他：“賀潯，你相信我嗎？”

沒有分毫猶豫的，賀潯回答：“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