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半個多月的奔波跋涉，一行人終于抵達了藥王谷外圍的林。

參天古木拔地而起，茂的樹冠錯重疊，將天空切割得支離破碎，只有零星幾縷線掙扎著穿葉隙，在鋪滿腐葉的地面上投下搖曳的斑。

壯的藤蔓如巨蟒般纏繞垂落，有些上面覆蓋著厚厚的青苔，有些則著深褐的表皮。

地面堆積著不知積累了多年的腐葉，踩上去而，散發出混合著泥土和腐敗植的微腥氣息。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甜膩味道，像是無數草木與瘴氣混合而，鉆進鼻腔，讓人頭腦發沉。

四周靜得可怕，連一聲鳥鳴、一蟲嘶都聽不見，只有腳踩在腐葉上發出的沙沙聲，以及彼此間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在林中回。

馬車早已無法在這般原始崎嶇的地形中前行，眾人只得下馬步行。

一踏林中，一種莫名的抑便如同無形的蛛網，悄然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頭。

喬念深吸一口氣，林間沉悶而甜膩的空氣涌肺腑，竟讓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那個與林燁一起奔逃的夜晚。

那一夜，星月無，他們本想在林外稍作休整，誰知刺客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等著甕中捉鱉。林燁拼死搏殺，卻終究敵不過如水般涌來的敵人。

最后，他攬住的腰，躍上馬背，一頭撞這無盡的黑暗森林。

林中的山路坎坷難行，荊棘撕扯著袍，樹枝打在臉上，留下火辣辣的疼。

縱是那匹駿馬拼盡了全力，速度也快不起來。

后追兵的呼喝聲和箭矢破空聲越來越近……

然后，便是林燁中箭了。

“念念。”

耳邊，竟恍惚又響起了他虛弱而繾綣的聲音。

“阿兄自知對不起你，如今能做的，也只是送你到這兒了。余下的路，念念要自己去走，好在，王爺就在藥王谷里，他，定會護著你……”

“阿兄，總算不負所托，將你平安送到此……快走吧，阿兄，要去見爹娘了……”

要去，見爹娘了……

喬念猛然抬眸，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是了，林燁當時的確就是這麼說的！

一個將死之人，說自己即將要去見什麼人了，那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要見的人，莫非也已不在人世？

可……怎麼可能？

林侯爺和林夫人……他們怎麼會死？

他們若是死了，怎麼可能連半點風聲都未曾收到？

林燁見到時，又怎會只字不提？

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用力搖頭，試圖甩開這令人心悸的猜測，指尖卻已深深掐掌心。

卻無一人察覺到，此刻的異樣。

楚知熠手握長劍，快步走在最前方開路，揮砍著攔路的藤蔓枝杈。

腦海中卻不自覺翻涌出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回憶。

他仿佛又看見皇兄獨自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面蒼白，卻被五位皇兄步步，要求寫下那退位的詔書。

看見自己率領虎衛踏著鮮殺宮門，將那些被權力吞噬了理智的兄長一個接一個地出宮殿，斬落馬下！

那一張張扭曲的、悉的、充滿貪婪和瘋狂的臉……溫熱的鮮飛濺到他的臉上、袍上，帶著令人作嘔的鐵銹味……他親手斬下了五哥的頭顱，看著那顆頭顱滾落臺階，雙目圓睜；他看著三哥倒在泊里，死不瞑目地瞪著他；八皇兄臨死前死死抓住他染的長槍，口中鮮狂涌，卻癲狂地笑著，“老十三……皇兄，在下面等你……”

楚知熠猛地停住腳步，臉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額角滲出細的冷汗，腔劇烈起伏，那濃重得令人窒息的腥味仿佛又一次充斥了他的鼻腔，耳邊嗡嗡作響，回著兄長們臨死前凄厲的詛咒和吶喊。

他抬手扶住旁邊一棵冰冷的樹干，糲的樹皮硌著掌心，才讓他勉強維持著一清明。

就在這時，凝霜清晰又帶著幾分好奇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這幾乎凝滯的抑：“你自便生活在這兒嗎？”

楚知熠倏然轉頭，看見凝霜正與影七并肩而行。

面之下，影七的臉沉得可怕。

他極淡地“嗯”了一聲，聲音嘶啞低沉：“我自父母雙亡，做了幾年的乞丐，然后就被谷主帶了回來。”

這簡短的話語，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深那扇冰冷的門。

剎那間，那個寒冷刺骨的冬夜再次將他吞噬——破廟冰冷的角落，衫襤褸、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死死蜷在發霉的稻草堆里，凍得渾青紫，牙齒打。

幾個稍大點的乞丐獰笑著搶走了他好不容易乞討來的、已經發餿變的半個饅頭，對著他拳打腳踢，罵罵咧咧的污言穢語如同冰錐刺耳中：“沒爹沒娘的野種！”“打死你個臭要飯的！”

他咬了牙關，破裂出，卻是一聲不吭，不求饒也不哭泣，只是用一雙狼崽般兇狠倔強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著那些施暴者，將那份刻骨的、冰冷的絕和噬心的屈辱，深深地烙進靈魂深。

直到……一只溫暖而極其有力的手了過來，將他從冰冷的地面上拉起。一個平靜無波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骨不錯，眼神也夠狠。跟我走吧，給你一口飯吃，給你一個活法。”

從此，他的生活變了無休止的訓練、摔打、傷、中毒……每一次都在生死邊緣掙扎，渾傷痕累累，只為變得更強，只為活下去，只為不再任人宰割欺凌……

影七不自覺地用力握了腰間的刀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些早已被刻意忘的冰冷和痛苦，此刻竟如此清晰尖銳地復蘇過來，讓他呼吸都變得抑而重。

凝霜并未察覺到邊幾人翻涌的緒，只是聽著影七的話，不自覺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的懷念：“說起來……我這一生倒是還順遂的。爹娘雖只是普通農戶，但康健，對我也極好。兄長也時常會托人捎來家鄉新曬的臘和筍干呢……”

說到這兒，忽然提高了聲音，語調輕快起來，笑著對前方的幾人喊道：“小姐，王爺，等蕭將軍的蠱毒解了之后，奴婢帶你們回我家鄉看看吧？我家鄉的野筍干燉可是一絕呢！影七，你也一起來啊！”

的笑容燦爛，聲音清澈，如同霾布的天空中突然下的一縷明亮，試圖溫暖這過于沉重的氛圍。

然而，楚知熠的心口卻是猛地一跳。

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