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半晌, 最后跪在那里，以額地：“兒臣知道兒臣背叛了父皇, 可是父皇曾說, 要兒臣盡長姊之責，兒臣不忍心看皇貴妃為父皇殉葬，更不忍心看父皇一怒之下誅殺皇貴妃, 倒是使得弟弱妹失了母親。”

景熙帝聽得“殉葬”二字，冷冷地道：“你在胡說什麼，只是一句戲言，你竟也當真。”

德寧公主梗著脖子，喃喃地道：“可，可母妃說是真的，說的不無道理……”

景熙帝聲音得沉而慢：“說什麼？”

德寧公主：“說帝王將相沒幾個真心的，漢武帝駕崩之前親自賜死鉤弋夫人，越是雄才偉略的帝王，越沒幾個真心的，全都是鐵石心腸，又做下這等事，你必不會放過，必死無疑——”

說到這里，卻是聲音越來越低。

景熙帝面沉，整個寢殿都都變得沉重起來，周圍的氣息得人不過氣。

德寧公主也有些怕了，沒見過父皇如此霾的神。

過了片刻，景熙帝才慘淡冷地道：“是，朕無無義，殘暴冷，說得對，你也做得好，你們是對的，是朕的錯，全都是朕的錯！”

德寧公主嚇傻了：“父皇……”

景熙帝：“出去。”

德寧公主：“父皇，兒臣也不是有意，可兒臣看著母妃如此驚恐——”

景熙帝：“出去吧。”

早有侍和上前，將德寧公主帶走，寢殿又恢復了沉寂。

滴一下下地響著，景熙帝臉慘白冷沉，他直直地看著前方繁瑣的地花紋，眼前卻不斷地浮現出一幕幕。

而依賴地偎依在那個年懷中，戒備而驚恐地著自己，明明出纖細的胳膊要自己抱，但是開口卻是為那個年求。

景熙帝也記起皇后死時的慘狀，目驚心的慘狀。

阿嫵不曾殺過人，但如今殺了，費力地下去，用發髻上的金簪笨拙地破他人的皮。

景熙帝殺過人，他知道對于一個從未殺過人的人來說，第一次殺人意味著什麼，哪怕再冷無的人，在殺人后，都會心有余悸，都會有著無法擺的恐懼，會晚間做噩夢，會驟然醒來，那是需要時間慢慢地習慣適應。

可是，本就是尋常弱子，卻去殺人了，還是那樣費力笨拙地殺。

景熙帝以手支額，艱難地闔上眼。

才剛生產半年，年紀又小，這時候想不開，郁結于心，他原該更耐心一些，給慢慢解釋，不該對如此苛責，以至于再遭遇皇后一事，鉆了牛角尖，鋌而走險。

是真的被到了絕路，才會不顧一切。

殺皇后，其實已經無異于自殺了，就沒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此時，福泰無聲地進來，跪在那里，一直不曾吭聲。

他自然有錯，大錯特錯，他心中愧疚，甘愿罰。

景熙帝神晦，一直不曾言語。

福泰跪著，無聲地等著。

之后，驟然間，景熙帝突然道：“那一日，自道場回到瑯華殿，先去了偏殿，當時可有人在場？”

福泰忙恭敬地道：“蔚蘭跟隨在側，娘也在。”

景熙帝：“宣蔚蘭和娘。”

他的聲音冷冽如冰，著寒意。

福泰一愣，陡然意識到了什麼。

阿嫵，看似單純，不曉世事，但骨子里卻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絕然和殘忍，看看是怎麼對待太子以及陸允鑒的便知道了。

不會回頭，永遠不會心，固執倔強。

一怒之下殺了皇后，那在這之前——

福泰嚇得心都起來，他不敢細想。

蔚蘭和娘很快就到了，娘當時被阿嫵趕出去了，什麼都沒看到。

蔚蘭呆呆地跪在那里，渾直。

景熙帝冷厲的視線盯著蔚蘭：“說。”

蔚蘭哆嗦：“奴婢，奴婢看到——”

景熙帝無聲地聽著。

蔚蘭猶豫了一番，突然大哭，跪在那里拼命磕頭，哭著說：“奴婢看到，貴妃娘娘拿了金簪，要——”

福泰驚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他想阻止，但發不出聲音。

他如今已經明白，皇貴妃殺皇后，太過一氣呵，不假思索，心中必存著一戾氣，這戾氣已經醞釀數日。

而這戾氣從何而來，從那一日殉葬之言，戾氣便已經生了！

可殉葬那一日，又是對著誰？又是如何克制住的？

蔚蘭哭著道：“對著小皇子舉起金簪——”

當這麼說的時候，突然意識到皇帝正注視著自己，他的神異樣可怕，眼神有些瘆人。

蔚蘭打了一個哆嗦：“娘娘好像要殺小皇子，差點刺下去……不過，不過又收回了。”

說完，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卻是死死抑著，不敢再哭出聲，很快便被帶下去。

蔚蘭下去后，寢殿陷了死一般的寂靜中。

福泰十三歲便跟隨在景熙帝邊，至今二十三年了，可從未見過景熙帝的臉如此慘白。

即使當年景熙帝的親皇兄意圖謀取皇位，他都不曾如此過。

其實細想之下，最寵的娘子，放在心坎記掛著，又給自己生了那樣可人的一對龍胎，正是幸福滿花團錦簇時，笑得合不攏，喜歡到大赦天下。

就在這興頭上，若是突然沒了，一切都沒了，那對于景熙帝來說意味著什麼？

福泰不敢想，也后怕，怕到骨頭中往外冒冷意。

讓人骨悚然的慘事，原來在他們無知無覺時，便險些釀，一切不過就在一念之間罷了。

就在這種讓人窒息的痛苦和不安中，福泰看過去，卻見景熙帝額頭滲出細細的冷汗。

他薄薄的了下，似乎要說什麼，但發不出聲音。

之后，景熙帝弓下背，指骨修長的手覆蓋住自己的眼睛：“若因我一句妄言，竟釀人倫慘事，那我……”

他闔上眸子，低低地喃道：“我也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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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蘭連著幾日都是忐忑不安的，不過福泰命人把喚來，一番安，蔚蘭這次心安。

福泰是慈和藹的，一番寬后，還會把送去尚食局，要好好干。

他語重心長地道：“我會一步步幫襯著，把你扶持上去，一直扶你走到五品尚宮的位置。”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蔚蘭顯然也有些疑，意識到了什麼，神鄭重。

福泰嘆息：“但你必須記住，記住這次你看到的，你聽到的，記在心里。”

蔚蘭低頭：“是。”

福泰：“來，你說說，你看到了什麼，記住了什麼？”

蔚蘭想了想，道：“陛下說，將來要貴妃娘娘殉葬，娘娘要扳指，陛下不給，娘娘為皇二子要儲君之位，陛下依然不給，娘娘深打擊，產后郁躁，險些釀大禍，陛下為此悲痛絕。”

福泰負手而立，頷首：“極好。”

他嘆道：“陛下再是寵娘娘，可也不曾縱容娘娘半分，甚至為此險些釀慘劇。”

蔚蘭想起自己所見種種，越發后怕，眼眶發酸，又想哭了。

福泰：“蔚蘭，我要你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一直等到有一日，你可以說的時候，說給一個人聽。”

蔚蘭疑地看著福泰，卻見福泰的神肅穆，眼神深遠縹緲。

喃喃地道：“福公公，奴婢應該說給誰？”

不是太懂。

福泰卻是和藹一笑：“自然是說給那個應該聽到的人，你自己慢慢想吧。”

蔚蘭神一頓，突然間明白了。

福泰笑而不語。

總有一日，蔚蘭的言語會化作一刺，在那個人心口最之。

這是攻心。

當這麼想的時候，福泰著遠重重殿宇。

他要重回司禮監，重新登上掌印總管的位子，同時兼任東廠提督，將扔下的權柄再撿回來。

他十三歲跟隨在景熙帝邊，對景熙帝忠心不二，景熙帝也對他信任有加，可以說是以命相托。

可是，當阿嫵伏在榻上哭泣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已經生出一個念頭。

這個孩子哭得如此傷心，為什麼不可以給？

所以，他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來織一道羅網，要對付的是景熙帝的親生兒子，皇太子。

兵不刃，要他退出儲君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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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熙帝袍，邁步，緩慢地走向瑯華殿。

他踏其中，便有宮娥躡手躡腳地上前，膝蓋微屈，恭敬地行禮。

景熙帝薄蠕：“如何？”

宮娥低聲道：“醫才剛來過，說是并無大礙，只是需要靜待。”

說著，呈上適才醫留下的醫案。

景熙帝接過來，隨意翻了翻，還是一樣的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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