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嫵想起最后的那一晚, 想, 他終于絕了吧, 徹底放棄自己了。
這麼想的時候, 抬起手, 指尖落在自己頸子間, 到了那個男人的扳指。
這枚扳指曾經日日夜夜地戴在他的手上, 這是屬于帝王的一部分。
對于阿嫵來說, 扳指,便是皇權, 便是那個人的殘酷和無。
可是現在他卻摘下來, 掛到了自己的頸子上。
阿嫵約記得當時他似乎在他耳邊呢喃,說過什麼,聲音很溫, 但是阿嫵實在記不起來了。
深吸口氣,想著,罷了,這些都讓它過去吧,無論如何,要回家,怎麼都要回家。
這時候想起景熙帝的輿圖,曾經他給自己看過的。
在那幅“海州疆境圖”中,大暉臨東海有山名嘉悅,過嘉悅山,過赤霞嶼,日夜兼程三日后,便見開闊之地,此地有山名萬牛,萬牛山下是一路鋪展到東海海岸的沃土。
的故鄉便在這里,是一西牛村的所在,現在,要和葉寒一起趕往西牛村,他們的故鄉。
連著數日的奔波,兩個人都不知辛苦,終于在一日晌午時分,阿嫵看到汪藍的天宇下,有山巔出。
葉寒道:“阿嫵,看,那是萬牛山!”
阿嫵偎依在葉寒懷中,著幾乎反的山巔,眼中潤。
回來了!
葉寒覺到阿嫵的激,握住的手道:“這里已經是人非了,不過我們可以回去看看。”
阿嫵反握住他的,哽咽道:“沒關系,我明白,我只是想回來看看,回來看看咱們的房舍,還有我娘,我得給我娘掃掃墓。”
葉寒:“好。”
兩個人繼續前行,便陸續遇到行人,這些行人多是萬牛山一帶人士,不過也有些海客以及來往客商行人等,阿嫵看著這些,便已經有些激。
這里的本地人多穿草履木屐,上則是苧布或者芭蕉布的衫,只偶爾有些文人秀才穿鞋靴,和皇都一帶的繁華錦繡是大有不同。
不過阿嫵看著這里,只覺親切。
此時海風吹來,空氣是咸的,阿嫵喃喃:“寒哥哥,我們回來了。”
葉寒用臂膀摟住的腰,抿著遠的山巔:“是,回來了。”
其實他約覺到,接下來阿嫵看到家鄉的景,必是失的,痛苦的,可他沒辦法告訴,也不知道該如何安。
他只能道:“等回家后,我們便親把,阿嫵,我會拼命掙很多很多的錢,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等我們有錢了,便去尋你父兄。”
阿嫵:“嗯!”
這時候便有過路人好奇地看他們,他們這一路上雖然更換了著,但依然格外惹眼。
葉寒便帶著阿嫵走了偏僻小路,一路疾馳,趕往他們的西牛村。
其實早就料想到了,但是當他們來到這一片土地時,還是被震撼到了。
這里曾經經過汐,海水漫上來,無的大海漲起又退下,什麼都不曾留下,只有白的細沙,一直蔓延至大海。
阿嫵茫然地看了一會,之后求助地向葉寒。
葉寒有些逃避的視線,不過他還是道:“就是這里了。”
這里?
阿嫵再次看了看,沙灘,沙灘,平整的沙灘,什麼都沒有啊……
所以村落呢,房舍呢,還有娘的墓地呢?
離開前,還特意用一子別住家的門,防止什麼野生的類沖撞進去,家院子里還種了芭蕉之類的。
……家的院門呢?
阿嫵愣了好一會,在葉寒那不敢和自己對視的目中,終于痛苦而絕地確認了一個事實。
這就是他們的家了。
阿嫵兩一,幾乎虛,一屁坐在了沙灘上。
茫茫然地看著周圍,喃喃地道:“怎麼可以這樣!憑什麼這樣!咱們的村子呢!”
葉寒走過來,蹲下,扶住的肩:“阿嫵,我們走了后不久,這里便被淹了,徹底淹了。”
阿嫵當然記得,就是因為要被淹了才走的。
可是下意識總存著僥幸,并且無法想象海水是如何破壞曾經屬于的一切,更無法想象,好好的院落,那分明用一子別住的籬笆門,怎麼就擋不住洪水呢!
怎麼可以這樣!
阿嫵突然想起,陸允鑒曾經說過,說固執,說無無義,說一直被困在過去,說腦子里只有的故土,那個昔日的家園,卻怎麼都不肯睜開眼看看邊的人!
阿嫵當然不聽他的,阿嫵覺得他只知道胡說八道!
可是現在,開始覺得也許陸允鑒說得有道理。
倔強地想回到過去,回到十五歲那年,那時候父母兄長都在,住在自家房舍中,被家里人捧在手心寵著,會有阿娘溫的笑,也有兄長的呵護!
只要掉一滴眼淚,阿兄會掄起拳頭把那個欺負的人揍個半死!
可是現在,看著這一片波紋狀的細沙,知道,原來在走后,洪水滔天!原來故土早已經被摧毀,過去的時抓不回來!
昔日一切的好,也只是心里的記憶,不會再回來了。
的父母兄長,的家——
阿嫵無助地將臉埋在膝蓋上,哭失聲,原來一直日夜期盼的,只是一場夢。
夢醒了,一切都是空,什麼都沒有了。
無論是陸允鑒,還是太子,或者景熙帝,甚至為景熙帝生下的一對皇嗣,在心里都沒有真正珍惜過。
因為有一魂一魄被拴在故鄉,棲息在那被木別上的籬笆門上,活在自己的夢幻中遲遲不肯醒來。
如今,夢醒了,攥著一把的細沙,終于真真切切地知道,過去三年的經歷不是虛幻,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
長高了,經歷過一個又一個男人,還曾有過孕育,曾踏宮廷,聽過皇都的樂聲,見過帝國的煙花,的人生和記憶早已經被拓展,被涂上了更多的。
再不是原來那個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孩子。
長大的孩子,回不去了。
阿嫵痛哭失聲,痛得撕心裂肺,任憑葉寒怎麼抱著安都無濟于事。
沒有人能安!
就在這時,海風中傳來吶喊聲,那聲音縹緲,伴隨而來的還有急切的腳步聲。
葉寒抬頭看過去,遠有人正匆忙往這邊奔跑,他邊跑邊往這邊張。
葉寒猛地站起:“阿嫵,你看那里!”
阿嫵的哭聲驟然停住,淚眼迷濛,向遠。
那是一個穿著短打衫的男子,形高健魁梧,正往這邊跑。
他看著這邊,跑得太急,揚起一片片沙塵。
阿嫵不敢置信地著來人,那悉到不能再悉的面容,那是自己的二哥!
猝然的喜悅擊中了阿嫵,大悲之后的喜悅讓幾乎無法相信,更不知作何反應,傻傻地蹲在那里,仰著臉,木然地看著二哥向自己跑來。
寧二郎跌跌撞撞跑到近前,一下子撲在了沙灘上!
在輕沙飛揚間,他看著自己的妹妹。
幾年不見,妹妹長高了,也長大了一些,但這就是自己的妹妹,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里的妹妹!
他抖著出手,糙的大手上沾滿了沙,他紅著眼睛,哽咽著道:“阿嫵終于回來了。”
阿嫵怔怔地看著眼前人,之后突然“哇”的一聲痛哭失聲,一下子撲到了寧二郎的懷中。
哭得泣不聲,哭得幾乎不過氣來了。
幾年的顛沛流離,幾年的浮萍漂泊,終于回來了。
村子沒有了,家也沒有了,但是阿兄還在啊!
將臉埋在二哥的肩窩中,噎著道:“你們,你們都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們好久,你們一直不回來,別人欺負阿嫵,你們也不回來!”
寧二郎抱著自己的妹妹,眼睛也落下淚。
他抱著自己妹妹,哄著道:“不怕,不怕,阿爹,大哥,三弟,我們都回來了,我們這次帶了很多貨,已經賣了不,賣了好價錢,已經掙了大錢,咱們家在鎮子上買了宅院,咱們以后就可以過好日子!”
阿嫵聽著,如同做夢一般,這就是曾經的夢啊。
一直都是這麼做夢的,遙不可及的夢,發瘋一樣盼的夢,結果竟然真了。
寧二郎:“以后阿嫵要什麼,阿兄就給你買什麼,還會給你準備很多嫁妝,咱們家的好東西全都給阿嫵,都是阿嫵的!”
阿嫵聽著自是心花怒放,喜歡得要命,可還是想哭。
這突如其來的喜悅實在太過甜,猶如大口大口地灌著糖漿,需要慢一些,慢一些,怎麼會這麼好,阿爹阿兄都回來了,發財了!
不敢相信,昔日盼了這麼久的,就輕易來了。
反抱住自己的哥哥,心尖都在:“阿嫵盼了好久,你們終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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