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有些暴躁,他不過就是上了個廁所,晏析居然就從醫院跑了。
“知道了,這就回去。”
晏析掛斷電話,正要轉,卻被恰好出門的陳忠譽住。
“我說你小子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我這裏,到底是來幹嘛的?”陳忠譽上下打量著晏析,視線落在他的左手腕上,眉頭又跟著微微蹙起。
“我聽說,你給你找了最好的醫生。”
晏析扯出個笑,“沒什麽,就是想來看看您。好歹一日為師,終為父。”
“狗屁!我兒子可比你聽話多了。”罵完人,陳忠譽眼中又浮起些哀,“真的不打算再做這行了?”
晏析笑了聲,“我不配。”
“學校……”
“再說,您看我這手,還能拿得了手刀嗎?”
陳忠譽啞然。
“無所謂,當不了醫生,我還能幹別的。”
晏析眼中浮著笑,笑意卻始終未達眼底。
至于為什麽來這兒,也不過是聽馮師兄隨口說了句,有個大二的小學妹今天要來給老陳送材料。
他想來運氣。
*
進六月,考試周在即,整個京大的學習氛圍越發濃厚,學生忙忙碌碌,只等著考完試松一口氣。
林以檸考完最後一場已經是下午四點,距離考試周結束還有兩天。
買了今晚的車票,準備回蘇市。
有生從邊經過,聊著學校論壇裏最新的八卦。
“距離上次公開追求林以檸才過去了多久?就又有新的朋友啦?”
“可不是,照片都拍到了,是今年京影藝考的第一名,秦什麽來著……”
“,那才多大,年了嗎?”
“誰知道呢,這些公子哥,還管這個?”
……
生的談聲漸漸變遠,林以檸擡眼看了看天空,沉沉的。
今天天氣不算好,要去晏家一趟,去拿放在那裏的最後一點東西。
晏老太太最近在國外,林以檸來的時候,家裏只有李嫂一個人。
知道要回蘇市,李嫂心中舍不得,“留下來頓飯,再嘗嘗李嫂的手藝。”
林以檸彎起笑,“不了,我買了晚上的車票,等下東西收拾好了,我就去車站了。”
“那我讓劉叔送你?”
林以檸沒再推拒,“好,以後有時間,您和劉叔隨時來蘇市找我玩,坐車很方便的。”
李嫂點點頭,抹了把眼淚,“行,我記下了。”
林以檸上了樓,進到自己的房間。
留在晏家的東西不多,大部分都已經被陸陸續續搬到了學校,只有一些零散的小東西。
拉開櫃門,林以檸看到了那個被妥帖收在櫃最下層的禮盒。裏面是一件香芋的子,是晏析送給的。
對著盒子發了很久的呆,林以檸把盒子抱出來,放進了桌下的大箱子裏。箱子裏是晏析之前給的書和學習資料,還有那本被稱為“人畫冊”的局解筆記。
又從包包裏出那把Gemera的車鑰匙,一起放進了箱子裏。
這些東西,都不會帶走。
這個房間裏,似乎也沒什麽可以讓帶走的。
或者,還有一樣。
林以檸翻了屜,又去翻床頭櫃。
可好像被弄丟了,哪裏都找不到。
最後,林以檸只收拾出一個手提袋的東西。至于那個想要帶走的月亮發圈,卻是怎麽也找不到了。
低眼笑了笑,這大約就是天意。
老天爺都不想再有一點念想。
打開房間的門,林以檸看見蹲坐在門口的寧崽。
寧崽吐著舌頭,搖著尾,看到出來,主地蹭到的腳邊。
那天如果不是寧崽咬住了晏槐,林以檸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蹲下,看到了寧崽眼角明顯的紅腫,都這麽多天過去了,還沒有徹底消下去。
“寧崽,我要走了哦。”林以檸著大狗狗的頭,“以後你要乖乖聽話,好好睡覺,你表現好了,我就讓李嫂給你開你最喜歡的罐頭。”
林以檸輕輕了下寧崽的眼角,嚨有些被堵的難。
“以後再有人打你,你就躲得遠遠的。不要咬人,也不要……再跟人打架了,記住了嗎?”
說這話的聲音很小,烏黑的眸子裏覆著一層薄薄的水。
卻分不清到底是在說給誰聽。
寧崽許是聽懂了在告別,蹭到懷裏,小聲地嗚嗚著。
從晏家出來,已經臨近傍晚。
天空沉沉的,大片大片的鉛雲團排鋪在天際。
林以檸恍然想起,來晏家第一天,似乎也是這樣一個天氣。
劉叔的車已經等在門口,憨厚的中年男人看到,連忙去拉後排的車門,“以檸小姐,我送您。”
他還是改不過來稱呼,固執地“以檸小姐”。
“好,麻煩您了。”
林以檸上了車,黑的轎車緩緩駛出別墅區,平坦筆直的道路兩旁,白楊樹立。
一模一樣的場景,只是這一次是離開,方向不同了。
車後響起跑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林以檸下意識地轉頭去,橙黃的跑車著的視線,一掠而過。
看得很清楚,車裏的人不是晏析。
可視線裏的橙黃跑車卻恍恍惚惚變了紅。
濃烈厚重的質在灰調的天地間扯開一道突兀的口子,最終化一個小點,消失在青灰路面的盡頭。
就像那個人,那麽張揚且不講道理地闖的世界,卻又在掀起一場疾風驟雨之後,退得幹幹淨淨。
林以檸拿出耳機戴上,耳的音樂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嘈雜聲。
輕緩的曲調響起,低沉的男聲輕唱著:
聽天說什麽
在昏暗中的我
想對著天講說無論如何
天快樂
……
林以檸的車是晚上八點半,從京市南站駛出,經過京郊的時候是8點41分。
京郊的山路上,正停著一輛黑的超跑。
車飛速駛過的那一刻,跑車的燈閃了閃。
片刻,有手機振的聲音響起。
“析哥,我之前幫你訂的那個旋轉餐廳,老板問你還要繼續留著嗎?”胡楊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
“留著。”
“再訂多久?”
“一直留著吧。”
胡楊頓了頓,他始終也沒搞清楚,晏析為什麽要在京市寸土寸金的地段,訂這麽一個餐廳,還……一直訂著?
“析哥,你人在哪?”胡楊另起話頭,“飛機都安排好了,明早就能飛去蘇黎世,那邊的醫療團隊也都準備好了。老太太說,你去了,就可以直接做第二次手。”
晏析看著消失在夜裏的火車,應了句:“嗯,我知道了。”
沉沉的嗓音,沾了寞落。
胡楊微頓,“其實沒事,醫生說了,第二次手的功率很高,不會影響到以後的生活。”
晏析笑了聲。
薄薄的笑聲回在空寂的山間。
他在乎嗎?
他沒什麽好在乎的了。
*
深夜,京市最高建築頂層的旋轉餐廳亮了一盞燈。
盈盈燈,和京西游樂園的藍天隔空相映。
旋轉餐廳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被清場,偌大的餐廳裏,只有一張桌子和一架三角鋼琴。
黑的琴漆可鑒,側面印著標志的金豎琴和英文字母:Steinway&Sons-y
這是晏析十二歲的時候,晏老太太送他的生日禮,也祝賀他在兒鋼琴大賽裏拿到了金獎。
“叮——”
輕快的音節,悉的旋律從琴鍵中流淌而出,卻又在下一個音時,微微一頓。
一個音階彈錯了,原本聽的曲子陡然變了調。
晏析雙手搭在黑白的琴鍵上,左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有洇出來。
他又試了一次,可微微抖的左手怎麽也彈不出連貫的節奏,每一次都斷在相同的地方。
男人湛黑的眸子裏風雪寂滅,仿若覆了山巔涼雪。
這首PlayingLove,他再也沒辦法彈給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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