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檸的這場冒來勢洶洶,不得已請了兩天假，在家裏睡得昏天暗地。

第三天，京市豔高照，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個晴天。

林以檸被陳忠譽到辦公室,陳忠譽見氣有所好轉,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

陳忠譽收了桌上的醫案,關心起林以檸最近的生活：“怎麽樣,回來也有小半個月了，還覺得適應嗎？”

“還行,之前也在京大流過,沒什麽不適應的。”

陳忠譽點點頭，“那就好，要是遇到什麽困難和麻煩,就說，不要自己扛著。”

似是想到什麽，陳忠譽猶豫了一下，又道：“下午跟我出去一趟,我有個病人,以後你跟著我一起,幫忙做一些基礎護理。”

“好。”

下午三點，林以檸理完自己的工作,在醫院大樓前等陳忠譽。

陳忠譽這些年醉心于臨床護理，手下的幾個團隊除了做科研，也有一部分在做專門的家庭醫生。林以檸對這個領域并不陌生,在英國的時候,安德教授也是當地一些貴族或富商的私人醫生。

車子一路往西府區開去,最後轉上了仁安路，看著四周過于悉的一草一木，林以檸心中升起異樣。

晏家的老宅就在仁安路上。

直到車子轉進仁安路寸土寸金的老牌別墅區，目是平坦筆直的道路，兩旁白楊樹立。

時重疊，又是冬日。

只是今天是個燦爛的好天氣。

“老師，我們……”林以檸手指下意識地扣著座椅的邊緣，心不斷地在安自己，不會那麽巧合的。

“嗯，馬上就到了。我這個病人的況有些特殊，等會兒你見到人，就清楚了。這次讓你一起跟著來，也是想你接下來參與制定一套更合適的護理方案，負責和病人家屬通。”

林以檸知道，陳忠譽是在考驗，也是在變向的栽培。

“好的，老師，我會盡全力做好。”

陳忠譽點頭，“你的專業能力我一直很放心，不要有力。”

車子越來越靠近悉的方向，林以檸就愈發按捺不住，“老師，我想問問，這個患者是……”

“是我從前一個學生的，你記得你在京大流的時候，他還在……”陳忠譽推了推眼鏡，

似是在對時間。

不會再有這麽巧合的事了。

一瞬間，林以檸有些哭笑不得，眉頭微微皺起，心尖湧上無奈和不解。

“是……晏析？”

“你們認得？”陳忠譽有些意外。

林以檸接不上話。

何止是認得。

“你……”

林以檸頓了頓，和陳忠譽實話實說：“晏老夫人曾經也是我爸爸的病人，我來京市流那一年，在晏家住過一段時間。”

陳忠譽微訝，旋即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笑了兩聲。

“這是緣分吶。”

林以檸：“……”

想到晏老太太，林以檸心中又有些憂慮。

“老師，晏……”

“等會兒你自己看。”

片刻之後，車子在一棟白的三層小樓前停下，一道悉的影從門口走出來，“陳老，您——”

李嫂迎出來，看著從車上下來的林以檸，有些微怔。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擡手了。

“檸檸……？”

林以檸彎起笑：“李嫂，是我。”

乍見故人，林以檸的嗓音有些發，擡起頭，看著眼前過分悉的小樓，眼眶也跟著酸起來。

李嫂上了年紀，特別容易掉眼淚，眼眶瞬間就紅了。

“快進來，天氣冷，李嫂……李嫂燉了湯，你先喝一碗，暖暖胃。”

林以檸將人住，“您不用招呼我，我跟陳老師過來，一起來看看。”

提到晏老太太，李嫂的眼睛紅的更厲害，“好，好，你們進來坐，我去給你們端茶。”

林以檸跟著陳忠譽一起進了晏家，客廳裏，晏老太太正坐在沙發裏看報紙。

還是穿著從前最喜歡的絨面旗袍，棠紫，鼻梁上架著副細邊眼鏡，頰邊垂著細細的金眼鏡鏈。

和五年前相比，老太太的樣子好像沒怎麽變，只是從前花白的卷發現在全白了，倒顯得越發雍容貴氣。

當初林以檸住在晏家的時候，晏老太太對一直很照顧疼。後來離開，晏老太太當時正在國外，連一句當面道別的話都沒說上。

心中酸，林以檸走上前，輕聲開口，“。”

這輕輕的一聲似是將晏老太太從自己的世界裏喚醒，擡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林以檸，“你是……”

晏不記得了。

林以檸對上有些渾濁的雙眼，酸勇氣，卻還是努力地彎起角，“我林以檸，是陳教授的助手。”

“哦。”老太太點點頭，笑容和藹，“是小林醫生啊，快請坐。”

又轉頭，沖著廚房的方向輕喚了聲：“李嫂，家裏來客人了，趕快端些茶水來。”

“好的，老夫人。”李嫂應道。

林以檸這幾年從來沒關注過晏家的事，怎麽也沒想到，晏老太太會變這個樣子。

陳忠譽也坐下來，在一旁和老太太話家常，看似閑聊，每一句都是在了解的病。

林以檸聽在耳中，也有了初步的判斷。

阿茲海默癥。

臨床上最典型的癥狀便是記憶障礙、失語、失用、失認。隨著時間的推移，病癥會加劇。目前沒有可以治愈的特效藥，但是通過綜合治療可以減輕延緩病癥的進展。

以晏老太太目前的狀況來看，大約在一二階段的叉期。

林以檸有些看不下去，吸了吸鼻子，“我去個洗手間。”

轉進廚房，看到正在忙碌的李嫂。

“李嫂……”

李嫂見林以檸眼角發紅，知道是因為看到晏老太太。

“唉，人嘛，年紀大了，生老病死在所難免。”

“這種況有多久了？”

“兩年多吧。”李嫂用圍了手，似在回憶：“起初還只是不記得一兩天發生的事，後來漸漸的就不記得這幾年的事了。好在神狀態還好，雖然一些生活小事不能自己料理，不是還有我麽。我一天在晏家，便會好好服侍老夫人。”

林以檸信得過李嫂。

幾年不見，李嫂的鬢角也有些斑白了。

“這幾年，辛苦您了。”

外面有腳步聲響起。

“我先不跟您說了，出去看看。”

林以檸甫一走出廚房，便看到正從樓梯上下來的晏析，他正擡著手在扣襯衫袖口的扣子，擡眼的瞬間，兩人都有些微怔。

“小析。”晏老太太沖晏析招招手，又打量了一下他上的襯衫西，“你穿這樣，是要去參加學校的表演嗎？”

晏析點頭，似是對這種狀況早已習以為常。

“學校今天有彙演，我要去彈琴。”

“就知道，我們小析最優秀了。對了，你不是昨晚說嚨痛，正好家裏的醫生在，幫你瞧瞧。”

說著，晏老太太又在客廳裏掃了一圈，陳忠譽在門外接電話，于是笑瞇瞇地看向林以檸，“小林醫生，這是我的孫子小析。”

林以檸在晏家的時候，從沒聽晏老太太這樣稱呼過晏析，可見如今的記憶大約還停留在晏析十幾歲的時候。

“你好。”林以檸走上前，很配合地沖晏析點點頭。

“小析，這是陳醫生的助手，你有什麽不舒服的，就和說。”說著，晏老太太就拉著晏析坐下，又轉頭招呼林以檸，“小林醫生，你也坐呀。”

林以檸，還是聽了晏老太太的話，在距離晏析最近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兩人同時擡起眼，視線疊。

林以檸想起那天在私房菜館的事，覺得有些尷尬，又垂下了眼。

晏老太太見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卻不說話，又催促道：“小析，你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就和小林醫生講，可不要諱疾忌醫。”

在晏老太太熱切的注視下，晏析清了清嚨，“嗓子不舒服。”

“哦。”林以檸低著眼，“多久了？”

“一周了。”

“吃藥了嗎？”

“吃過了。”

“吃了什麽藥？”

“……”

兩人機械化地一問一答，像兩個演技過分蹩腳的演員。

晏老太太見晏析抿著，不回答林以檸的問題，有些嗔怪，“都多大了，還怕吃藥。”

似是特別了解自己的孫子，晏老太太笑著同林以檸解釋：“小林醫生，這混小子怕苦，你有沒有什麽辦法，讓他老老實實吃藥？”

林以檸現在有點騎虎難下。

瞥向晏析，“生病了就該吃藥。”

幹的一句話。

晏老太太眨眨眼，似是有些疑——陳教授的這個助手，好像不是太專業啊。

頂著晏老太太質疑和不解的目，林以檸頓了頓，又將語氣放得輕：“生病了，只有吃藥才能好，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不願意吃藥？”

這幾年都在做護理工作，也遇上過不肯吃藥的小孩子，知道怎麽去尋找原因和解決問題。

林以檸想，就當對面是個不聽話的熊孩子。

晏析似是了戲，角微牽，“太苦。”

“……可是，生病會很難啊。吃藥苦只是苦一下，生了病不好，會很久很久都不舒服的。”

林以檸耐著子，循循善。

“可我就是不想吃。”晏析直直看向，“林醫生說要怎麽辦？”

“……”林以檸深吸了口氣，決定使出殺手锏。

的聲線依然溫，像是在哄小孩子，“那你看這樣好不好，你乖乖吃藥，等吃完藥，姐姐……林醫生就獎勵你一塊糖。”

“真的嗎？”

“……”

林以檸沒想到晏析還在演，察覺到晏老太太角漸漸滿意的笑容，只好著頭皮道：“真的。”

“我不信。”

“……”

林以檸有點演不下去了，看向晏析的視線甚至帶了點兒嗔惱——那你想怎麽辦？

晏析角緩緩牽起笑，“除非林醫生先給我糖。”

林以檸：“……”

雖然有點生氣，可礙于晏老太太還看著，林以檸只能彎著，繼續好脾氣的敷衍：“可以。”

拿過自己的包包，從裏面出一直mini裝的口紅，為了不讓晏老太太發現作弊，將口紅攥在手心，“那你把手出來。”

晏析聽話的攤開掌心。

林以檸虛握著口紅，落在他的手心，用眼神意識他不要穿幫。

晏析從善如流，直接將的手包住。

皮相，悉的覺沿著皮的脈絡傳導，林以檸有一霎的驚慌。

慌忙想要收回手，指尖卻被了下。

晏析角含笑，像是什麽都沒有做過，淡定的將小小的一支口紅握住。

林以檸卻驚異于他這明目張膽的小作，被過的手指下意識地蜷了起來。

“現在……可以了嗎？”低眼，錯開晏析直勾勾的目。指尖有些發燙，故作掩飾地擡手擡手理了下耳邊的碎發。

“可以了。”晏析勾著，緩緩將口紅收進包，仿佛他們之間做了什麽私相授的事。

“那我聽林醫生的話。”

晏老太太終于出一個格外滿意的笑，“不虧是陳教授的助手，就是有辦法。”

林以檸：“……”

“李嫂。”晏老太太又朝著廚房喚了一聲，“快把小析的藥端出來。”

林以檸微微訝異，沒想到這場戲居然還沒演完。

“。”倏地起，“不用麻煩李嫂了，我……我先去看看。”

林以檸只覺繼續待下去，還會有更離譜的事發生。剛轉過，晏析也從沙發裏起，“我和林醫生一起去看看。”

林以檸：“……”

李嫂正在廚房裏發愁，見林以檸和晏析進來，終于松了口氣。

晏析沖點頭，“您去看看，這裏有我。”

李嫂應下，了手，出了廚房。

終于沒有被晏老太太注視，林以檸才舒了口氣，站在中島臺邊，一轉，差點撞在後的晏析上。

晏析雙手抄在包裏，低眼看著。

“不……不用演了。”林以檸微微往後挪了點，出聲提醒。

“我沒演。”

“？”

“真的嚨不舒服，有一周多了，吃了藥也不見好，所以——”晏析微頓，視線凝在林以檸上，“林醫生有什麽好辦法嗎？”

說這話的時候，他抄在包裏的手指著那支口紅，輕輕挲著。

林以檸偏莓果的口紅，他猜，現在包裏的這一支，一定和上的一模一樣。更甚至，甜的香氣也應該是一樣的。

林以檸被他問住。

“我……又不是醫生，你生了病，去醫院看醫生才對。”

“可我的病，只有你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