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朝華殿,沉木香氣裊裊,墻角的青銅刻發著均勻規律的滴答聲響。
裴司堰懶懶地坐在黃花梨座椅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把一張報了一團扔在地上。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又抬手了額角,是缺銀子缺瘋了嗎?
那白玉棋盤當初可花了將近六千多兩銀子,給當了一千兩,那個蠢丫鬟還滋滋地回去了。
真是暴殄天!
早知道就只金銀,他又何苦費心思給尋些奇珍異寶?
罷了,反正寶匯當鋪是他的私產,典當就由著典當吧,就當給發點月錢。
這時,安喜公公躬進來稟道,“殿下,刑部沈大人來了。”
安喜公公搬來一張座椅,裴司堰抬手示意刑部尚書沈謹落座。
沈謹開口問道,“不知殿下微臣過來,所謂何事?”
裴司堰從匣子里出一本錄遞了過去,“先看看,再說。”
沈謹接過錄,認真翻閱,只是他越看越是心驚,額間滲出細的冷汗。他約記得,當初史中丞林文楷曾上了折子嚴查江南貪腐,因沒有掌握實證,這事后來就不了了之。
若是把這些證據上,恐怕大半個國朝的員都要到牽連。
沈謹心生惶恐,凝神半晌,才道,“殿下,已經查到賬冊呢?”
裴司堰懶懶地坐在黃花梨座椅上,微微頷首,“自然是有的,先前孤在江浙巡鹽,江南貪腐稅鹽猖獗的程度令人瞠目結舌。腐葉之下,腐片。”
“不管是軍需,還是鹽稅,不管是江南還是朝中場積弊已久,上行下效,貪腐風,一個小小的戶部員外郎如何能挪用如此龐大數目的軍需?”
裴司堰屈指有一下沒一下扣著桌案,雙眸迸發出一殺意,“碩鼠橫行,不可放任,查案辦案,可得用心查,就一個何筠,死不足惜,貪腐這種事,確實可以殺一儆百,起到微弱的威懾作用。”
“若是次次都放任不管,大周的江山遲早有一天會敗在這些蛀蟲的手里......沈大人你覺得呢?”
沈謹著手了拭了拭汗,只覺得手中著一本生死簿。
他昨日才被孟相敲打了好一陣,今日剛下值就被請到了東宮。
他為多年,哪里不懂,何筠貪腐的案子,分明就是捅了蜂窩。睿王和太子神仙打架,殃及魚池,真是害苦了他們底下辦事的人。
若是太子執意把眼前這些證據呈圣上,必定會引得天子震怒,只怕閣老們的位置都要挪一挪。
可是太子卻是把證據給他過目?難道他也不想把事鬧大?
沈謹害怕誤解他的深意,“殿下,恕微臣愚鈍。”
裴司堰語氣平靜,“殺人容易,救人難,更何況是泱泱大國,西藩、北狄近日都有異。”
沈謹心下一沉,窺著他的臉,“宵小蠻夷,難道還敢起戰事?”
裴司堰面沉重,“這次可別讓人死在牢里!”
聞言,沈謹面略有些愧,上次窯場那兩個人死在刑部,他實在難辭其咎。
為了大局,太子殿下也不得不妥協。
到底如何平衡其中的微妙關系,他還得好好斟酌啊。
裴司堰看向他,話鋒一轉,“沈大人,令郎風姿俊朗,是難得的青年才俊,可有婚配啊?”
沈謹心存疑,不知為何他會關心起沈硯舟來,難道存了做的意思?以前,孟靜姝那丫頭天天追著硯舟那孩子,他們兩家本就沾親帶故,他們當父母的幾乎都默許了這樁親事。
可穆宗皇帝卻直接搶了他看好的兒媳婦,他有苦難言,他們還以為沈硯舟會消沉一段時日,不曾想他卻跟個沒事人似的,這倒讓他們看不懂了。
沈謹如實回道,“說來慚愧,以前我們也替他暗中看了一門親事,只是機緣不夠,那姑娘另作他嫁了。”
沈硯舟也有被人嫌棄的一天?
裴司堰像是來了興致,笑了笑又道,“哦?令郎能力出眾,為人謹慎清正,是難得的好。他一直待在天寧城,想要更進一步,實在艱難。所謂,不歷州縣,不擬臺省。”
“朝中局勢混,何不考慮激流勇退,令郎到地方歷練,日后閣拜相也是指日可待。”
“殿下,容臣回去考慮一二。”
沈謹滿腹心事,回到府上便命人讓沈硯舟過來說話。
太子的提點再明顯不過,既全了沈家做直臣的心,又讓他們置事外,保全了沈家,遠離天寧城,遠離朝堂紛爭,于公于私,這都是沈家的最優選擇。
他的確不想沈硯舟陷奪嫡的險境。
“硯舟,可有心上人?”
沈硯舟驚愕了一瞬,后轉為深思,半晌,才開口,“父親是想給兒子說親?”
沈謹神復雜,“沈家開明,你若有心上人,就告知父親,父親便張羅幫你提親。”
沈硯舟下意識想點頭,可他到底還未表明心意,也不知道心中所想,就搖了搖頭,“暫無。”
沈謹反倒松了一口氣,“若是有機會外放去做地方,你可愿意?”
沈硯舟腦海驀地出現竇文漪那張艷無比的臉,語氣堅定,“暫時不愿。”
——
暮四合,竇文漪帶著一匣子銀票乘坐馬車,冒著細雨趕往天寧城有名的瓦子。
翠枝眉開眼笑,“姑娘,這寶匯當鋪給的價格還真是合理。”
完全沒有想到,僅僅幾樣東西,他們竟給了近萬兩銀子的高價,看來太子殿下賞給自家姑娘的東西都是些實打實的好東西。
忽地又想起什麼,忍不住提醒,“萬一殿下知道你把東西都給典當了,怪罪下來,如何是好......”
竇文漪垂搭著眼簾,從上次去沈家喝梅子釀的事推斷,裴司堰就已經派了人監視著自己。
所以最開始只讓翠枝典當了那個白玉棋盤,是隔了一天,才翠枝去當的其他件。
他肯定知曉自己的行為,沒有來制止,就說明他不會干涉。
所以,竇文漪才敢肆無忌憚,鐵了心把那些沒用的東西都換銀子。再用銀子生銀子,然后囤積米糧。畢竟,今年的冬天可是百年一遇的寒冬。
竇文漪淡笑道,“怕什麼?要怪罪也是怪我。”
這不,今日與福安郡主見面就是為了發一筆橫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