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片刻，一口氣到山頂。

寺里香客并不多，踏門檻的瞬間，只覺整個世界都沉寂下來，耳邊有鐘聲和的誦經聲，就連風吹的聲音都能拂去喧囂。

朱序從包里翻了些零錢添香火，一轉頭，見賀硯舟直接掃碼轉賬。

剛想說點什麼，便有位年長的僧人過來同賀硯舟打招呼。

賀硯舟上前扶了對方一把，微弓著背，言語間和親切，看來是十分相的人。

他介紹說是朋友。

僧人便滿面慈祥地朝朱序笑著，合掌問好。

朱序立即恭敬回禮。

僧人邀請他們去院喝杯清茶。

賀硯舟看過來，眼神詢問。

朱序朝他輕點頭，表示自己沒問題。

走右面，穿過兩道門。

院不大，寮房布置也樸素簡單。

喝的并非名茶，甚至有茶葉沫子飄浮在杯口，味道卻出奇的清甘。

朱序不太懂禮佛規矩，害怕言多失禮，便默默坐在賀硯舟旁，安靜喝茶。

他閑談著，修長的手指慢慢轉著六方杯，食指輕點兩下杯壁，頓了頓，聊上一兩句，再繼續轉杯子。

他已下外套，珠白的襯衫質地良，臂彎幾道褶皺自然有形，袖口著半截機械表盤。

僧人道：“看你紅滿面，最近有好事發生？”

賀硯舟淡笑著，想了想，答：“算是吧。”

“事業順利？”

“一直不錯。這不算好事。”

僧人不再深問，往茶壺里添了些水，手一抖，水便溢了出來，“瞧瞧，我著急了，得慢慢來。”

賀硯舟瞧了瞧那水，又抬眼瞧了瞧滿臉皺紋的老僧人。屋里很靜，旁邊人的茶杯輕輕擱在桌子上，他便轉頭，又瞧了瞧朱序。

兩人視線相，幾秒便錯開了。

后來聊起別的，朱序仍然默默聽。

許久才明白，這位老僧人看著賀硯舟長大，以及賀硯舟去年出資翻修了寺廟。

婉拒留下吃齋飯的好意，告別僧人，從寮房出來，四走走。

朱序說：“那年我15歲，我爸和后媽新婚不久出來游玩，我爸本不想帶著我，還是我后媽堅持讓我一同過來的。”

那時他們新婚燕爾，正濃烈，朱序最不該礙眼地出現在兩人面前。但沈君為向朱震表忠心，可以為一名合格的后母，執意讓朱序同行。

賀硯舟問：“這地方對你有特殊意義？”

朱序搖頭，“沒有。”認真回想了下：“我當時應該不太開心，因為我媽離開不到兩年，他就再婚了。”

“他有他的選擇。”

“是。”朱序說。

“我意思對任何人都要放低期待，別為難自己。”

朱序點頭：“只是當時還不懂。”

說著話，走到寺院東面的圍墻。墻壁上經年累月的斑駁痕跡已被抹平，并刷著濃重的紅料，只是高度沒變，抬起頭，仍然只看得到短短的樹梢和一線驕。

朱序踮腳張：“秋天的時候，這里是不是會結很多山楂？”

賀硯舟一頓，看向：“是。”

“我好像還管人要過幾顆的。”

“什麼人？”

“嗯？”朱序花兩秒鐘理解他的問題，納悶這是很重要的事？

答道：“不記得了。”

賀硯舟輕咬了下牙齒，背著手，忽然彎腰，前傾靠近了。接近平等的高度，他眸幽深，極認真地直視著，似要捕捉撒謊的任何痕跡。

然而眼神一白到底。

此背風，周圍便顯得更加悄寂無聲。

朱序知氣氛怪異，腦袋下意識后移，腳底卻像被吸盤吸住了，未分毫。

覺就要向后仰倒，他松開背在后的手，及時扶了把的背。

兩人中間仍留有距離，朱序心臟卻狂跳不止。

等站穩，賀硯舟方才撤回手。

他直，面上已恢復微微笑意：“你沒謝謝人家。”

不等答，他先一步朝前走去。

本就是很多年以前的小事，不記得也正常。

但他偏偏記憶猶新……

那是升高中前的暑假，賀硯舟即將離開吉島，去臨城讀書。

他一直寄住在袁家里，有個孫子衛暫，小他一歲，兩人關系要好。

夏末初秋的季節，山楂，其中要屬寺廟旁的那些最紅最飽滿。

衛暫饞做的山楂罐頭，想去摘一些來，無奈前天在海邊捉蟹扭到了腳，便求賀硯舟代勞。

賀硯舟翻上高墻，先摘一顆嘗味道，純天然無添加的果子，果厚實，剛口極酸，細細回味尚有一甜。

賀硯舟不太喜歡，將剩下的放一旁，沒再。

墻外是海，墻古寺鐘聲沉沉。

他下的圍墻老舊而厚實，墻面斑駁，表面紅漆被雨水洗刷得不剩什麼，似乎很久沒有翻新過了。

一陣風過，咸腥水汽隨之撲來。

他坐在墻頭朝遠眺，一時忘記此行目的。

衛暫站在下面幽幽著他，耐不多：“傻了吧你。”

賀硯舟收回視線，朝下瞧去。

衛暫提醒：“看我干什麼？摘山楂！”他拄著拐，姿勢稽，因常年被海風吹拂，又喜歡下海游泳、捉魚，所以他皮黝黑，高個子，小小年紀已經很結實。

賀硯舟與之相比穩重許多，沒他那麼野，功課不錯，皮是很健康的麥，穿喜好也偏向比較明亮干凈的。

賀硯舟不急：“什麼態度？”

“你他媽到底摘不摘？待會兒老和尚拿子趕人，一個也摘不到。”

“我又不吃，著急你來？”他打算翻下去。

“哥！”

賀硯舟停住。

衛暫：“你是我哥，好哥哥。”

賀硯舟這才坐回去，從樹枝上摘山楂。

那時候到底玩心大了些，他故意朝不同位置扔，衛暫拄著拐上躥下跳，邊撿邊親切地問候他祖宗十八代。

他罵越臟，賀硯舟扔越遠，不回，也不氣，逗猴一樣。那張瘦瘦的年臉龐迎著，眼含笑意。

衛暫再惱也無法，只好返回來喊他“哥”。

這招用十次，八次都管用。

賀硯舟不再捉弄他，附近的山楂摘干凈，扭朝前挪瞬間，便瞧見寺樹下坐著的孩。

兩人目不偏不倚地撞到一起。

賀硯舟看面生，不像吉島上的人。學生短發，大眼睛 ，穿淺藍衛套裝，背上一個大書包，年紀倒和自己差不多。

坐在那里不知多久了，雙手托著下，一不，仰著張白凈臉龐，默默看他。

十幾秒鐘后，終于有所反應，緩緩放下手，略顯尷尬地偏開視線，但隔了會兒，又忍不住看回他。

賀硯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的突然闖，無意中給他留下特殊印象。

秋風、驕、古樹，以及樹下有些孤單的孩子。

也仍記得同他說的第一句話，問：“圍墻那邊是什麼？”

“海。”他答。

這便是賀硯舟初見朱序時的樣子，乖乖的，呆呆的，又滿腹心事。

……

偏殿里可以求簽，虔誠的人們跪在佛像前，行跪拜三禮，隨后抱起簽筒搖晃。

賀硯舟和朱序沒靠得太近，遙遙看了會兒，他轉頭，目詢問。

朱序搖頭。

兩人便默默退出來。

準備離開時，見院子角落有請手串和平安符的地方。

賀硯舟腳步稍頓，走過去，把十元零錢放功德箱，挑了個最合眼緣的平安符。

“送你。”他順手遞給朱序。

朱序一愣，“我嗎？”

“我旁邊還有誰？”賀硯舟好笑。

朱序接過：“為什麼？”

“總不能空手回去。”賀硯舟兩手在兜里，閑閑地看著。

朱序垂眼打量掌心的平安符，暗紅綢料子，上面沒有一紋飾，只自上而下繡著“就所愿”四個字，外封是明膠保護套，平安扣下方系著一顆小鈴鐺。

手指撥了撥那鈴鐺，發出“叮叮叮”的清脆響聲。

竟有些喜歡。

“祝福語很好，不如你自己留在上。”不太好意思收下。

“‘就所愿’，送你也不為過。”他先一步邁出門檻：“走吧。”

朱序沒再說什麼，跟在他后面，隨手將平安符掛在了托特包的肩帶上。

本來是打算就此分開的，想隨意轉轉，而他來之前就表示過有親戚要走。

賀硯舟卻邀同去。

“不太合適吧。”朱序想拒絕。

“是位老人家，兒在邊的時間，冬天封海無事可做，更希有人來。”賀硯舟手指蹭了蹭鼻翼：“不如陪我過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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