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念想 我們再試一試，好……

謝敘見過蕭燃。

得知令嘉與之婚的消息時, 謝敘對此人的印象還停留在三、四年前。那時他初涉朝堂，領書郎一職，于城門下撞見萬千紙錢若飛雪, 便也記住了“飛雪”中那穿麻孝服的孤冷年。

然此刻高踞戰馬上的年武將宇軒昂, 俊無儔，紅若驕灼目, 無論容貌還是量都比記憶中的模樣更為出耀眼。

若有人見過旭日的輝, 又豈會在意璞玉的流？

正當謝敘暗自琢磨之時, 蕭燃已翻下馬，不聲地橫擋面前, 眼神似輕薄冷刃飄飄刮過, 便駭得那些沒見過世面的謝氏子弟怯怯後退。

于是他只能就此停住步伐, 隔著蕭燃, 同故人見禮：“陳郡謝韞之見過郡王。今蒙郡王與令嘉臨寒舍, 實乃蓬蓽生輝。”

沈荔頷首一禮：“大公子，許久不見。”

謝敘能到蕭燃的來者不善, 但他并不介懷。作為謝氏下一任家主, 他自然知道該如何同格各異的人打道，如何在談中迅速抓住對方的弱勢，而發揚自的優勢——

譬如他與令嘉有許多舊事可敘, 而蕭燃卻沒有。

“這位年, 可是名喚商風？”

謝敘禮貌地將貴客們請那棟暖香綺麗的偌大暖閣，著那名安靜跪坐于沈荔後的貌年道，“經年不見, 伴于令嘉邊的，仍是這些舊人。”

商風只與謝敘打過一次照面，未料他竟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便有些寵若驚地直行禮，心中對謝大公子的好又多了幾分。

沈荔尚有些虛弱，更顯清眸潤，斂袖落座道：“商靈與商風皆為我的親眷，此番北上，正可帶出來見見風世面。”

聽了的解釋，謝敘只溫和一笑。

“沈氏為蘭京世家之首，令嘉即便蓄養一二侍在側，亦是風雅之事，誰人敢置喙？”

似是察覺到什麽，謝敘若有所思地向上座的紅武將，歉意道，“啊，難道這等微末小事，也會有人介懷麽？”

蕭燃按著膝頭微微傾，揚了揚眉。

“久聞謝大公子賢良大度，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都大度到旁人的家事上去了。”

“多謝郡王謬贊。”

謝敘執盞淺笑，禮節依舊周全得，“在下與令嘉畢竟是年相識的分，說話難免隨意些，讓殿下見笑了。”

蕭燃指腹輕叩膝頭，哂笑一聲。

沈荔忽而有些頭疼，側首向冰釉青瓶中斜的梅枝，不著痕跡地轉移話茬：“這室的梅香，倒是雅致。”

謝敘笑道：“故友登門，自當新雪梅，舊盅滿酒。”

蕭燃眉頭微皺，後立侍的武思回亦是一臉如聽天書的茫然。

只有沈荔知道，謝敘所之言乃是四年前與初見時的景：【新雪梅，舊盅滿酒，歲歲青換白首。】

那時有幾位世家年不遠千裏前去拜訪恩師曹公，沈荔于室隔簾相，聽謝敘詠梅，便隨口對了這麽一句。

自那以後，謝敘每年冬末皆會前去瑯琊拜訪曹公。因謝氏與沈氏為世，謝敘時常會帶來沈筠的家書手信，一來二去，自然便有了與沈荔往來的契機。

但也只是君子之，隔簾治經辯禮的分。

置于這點分能換多糧草，就要看謝氏的良心了。

侍們若仙娥魚貫而，斟酒奉茶，更有樂師自廊下琴吹簫，仙樂裊裊繞梁不散。

謝敘謙遜地舉杯：“聽說從弟謝漣亦在北上邑的行列，這孩子有些氣，不知可曾給諸位夫子添麻煩？”

“太學生由太學夫子照看，與學并不相通。”

沈荔從善如流道，“不過令從弟既能代表太學儒生北上邑，必是才思敏捷，品端正之人，大公子不必掛念。”

一陣寒暄追憶過後，沈荔便輕巧自然地拋出了今日正題。

謝敘亦不推辭，溫聲表示：“謝氏雖為小門小戶，但今將士北上殺敵，我為大虞臣子，自然要鼎力相助。何況在下與令嘉有舊日之誼，豈敢推辭？”

側的蕭燃從鼻腔中發出一聲極低的哼笑，沈荔當做沒聽見。

謝敘扭頭對掌事耳語幾番，方含笑道：“今我謝氏願出糧草萬石，牛羊三百，以祝郡王凱旋！”

這個數字不算太多，卻也的確不了。

沈荔還未開口，一旁的蕭燃按著膝頭前傾子，似笑非笑地嗤了聲。

“大公子口中的‘舊日之誼’就只值這麽點價？太了吧。”

“殿下？？”

面對沈荔詫異的呼喚，蕭燃置若罔聞。

他可不是那些有勇無謀的莽夫，該沉住氣的時候，便會沉得住氣。

他當然不會手，但他有別的法子讓這個討人厭的家夥松松皮、放放——

既然謝敘左一個“令嘉”得那麽親熱，右一個“誼”掛在邊，那他便好好訛他一筆。

“殿下的意思是？”謝敘放下酒盞，果然套。

“本王的妻可不是輕易登門之人，說也要翻個五、六倍，才對得起的紆尊降貴。”

座上年若虎豹蟄伏，目灼灼道，“糧草五萬石，牛羊一千，外加良馬八百。”

“殿下？！”

沈荔維持著微笑悄悄拽了拽蕭燃的下裳，只覺頭疼得更厲害了。

論談價的本事，世上無人能出蕭燃其右。

果然，謝敘出了些許為難的神：“如此龐大一筆支出，族中長輩恐不會同意。”

蕭燃形往後一靠，虛目笑道：“怎麽，舍不得？看來大公子口中的‘誼’也不過如此。”

謝敘輕輕搖首，連帶著綴著白玉珠的冠纓也隨之搖曳，微笑道：“長輩們不同意，便只能從在下名下的私産裏出了。”

他這樣輕描淡寫地說道，又溫和地向沈荔：“整理如此龐大的一筆資尚需時間，還請令嘉與殿下暫住寒舍，明日清晨，在下必將糧草、牛羊，外加良馬八百，悉數奉上。”

蕭燃：“……”

沈荔：“……”

日的，開價開低了。蕭燃面無表地灌了杯酒。

所以說，在這群閥閱巨室中，阿兄當真算得上是清流中的清流了。沈荔心複雜地抿了口茶。

這場私宴不管裏如何暗流洶湧，至面上維持了一片賓主盡歡的和諧。

席散已過酉時，暮四合，謝府卻是一片燈火輝煌的璀璨，嫻靜的侍們手持的紗燈佇立道旁，竟是充當人形燈臺，替貴客照亮前行的幽靜小道。

清點運送資確然需要時間，念及沈荔大病初愈，蕭燃并未讓夜行顛簸，而是應謝氏之邀留宿府中客舍。

牆外傳來了悠揚的樂聲，不知是誰在對月吹塤①，聊寄相思。

武思回看著抱臂靠在客舍廊柱上，半晌沒有言語的年，沒忍住問道：“殿下，可是糧草還有何問題？”

蕭燃面沉沉地盯著庭中搖曳的燈影，許久，漠然道：“這批糧草，足夠我打贏這場惡戰。”

武思回更不理解了，撓著脖子道：“這不是好事麽？為何殿下不開心？”

蕭燃一怔。

是啊，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為何還不開心？

為何他現在是想起沈荔與謝敘聊及風雅往事時言笑晏晏的模樣，便覺中淤堵，煩悶得幾不過氣來？

院子的另一端倒是清淨。

解決了一樁大事，沈荔繃的心弦松懈，因虛弱而引發的倦怠便爭先恐後地湧上四肢百骸。

商風呈了熱水進門，奉上擰得半幹的熱帕子後，便複又安靜地退去一旁跪坐，惟恐打擾托腮撐在妝臺上小憩的郎。

商靈則沒有這樣細膩的心思，一邊替郎梳理那一頭錦緞般順的烏發，一邊抓耳撓腮半晌，終是沒按捺住好奇道：“郎，我可否打聽一下……”

商風瞪了一眼，商靈便不服氣地瞪了回去。

沈荔已經睜開了眼，問道：“何事？”

商靈遞給弟弟一個得意的眼神，盤坐下道：“也沒別的，我就是好奇。謝氏與沈氏有，郎又與謝大公子早年相識，志趣相投，為何就……就……”

“為何就沒能結姻親？”

沈荔淡聲接過話茬，擡起眼睫道，“誰與你說，我與謝大公子志趣相投？”

“難道不是麽？”

商靈眨眼睛道，“從前在瑯琊時，謝大公子幾乎每年都會借著拜謁曹公的契機，與郎隔簾手談或是治經，一坐便是大半日。”

“若論才學，他的確是個可堪尊敬的對手，但算不上志同道合。”

沈荔道，“我并不心悅他。”

聞言，連一旁靜坐的商風都投來了不解的目。

若是連謝大公子這樣風霽月、高貴俊的男子都不能眼，那郎究竟喜歡什麽樣的男子呢？

商靈替他問了出來：“那郎喜歡什麽樣的郎君呀？”

往日，沈荔并不想聊這等沒有意義的話題。

但眼下困倦至極，心思也便慵懶遲鈍許多，想了想，方道：“直爽的，簡單的。用專一，為人坦，不會勾心鬥角，也不會算計人心的。”

謝敘畢竟是世家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大公子，面上再如何冰清玉潔，該有的手段一樣都不，只是不曾顯出來罷了。

大概人都會追逐自己沒有的東西，已是多思之人，若夫君也是戴著假面生活的執棋者，想想便覺可怕。

可高門之中，又豈會有真正磊落純粹之人？

商靈卻不這麽認為。

似是想到了什麽，手撐在墊上前後搖了搖子，心直口快道：“郎喜歡的這種男子，不就是丹郡王嘛！”

商風手中擰好的帕子複又落回盆中，濺起的水映在沈荔眸中，漾開淺金的。

啞然失笑：“怎麽可能。”

與蕭燃那點淺薄的夫妻分，就快要走到盡頭了。

沈荔并未將商靈的無心之言放在心上，梳洗畢，倒蓬松的錦被中，不稍片刻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被一炙熱的軀擁懷中，悉的氣息包裹侵襲，令瞬間清醒。

乍然提起的心髒一，一松，而後漫出無限的酸楚。

“……蕭燃？”

“嗯。”

年從鼻腔中發出沉悶的回應，骨節勻稱而帶有薄繭的手掌稔地探寢中，尋到那令快樂的一點。

酸麻蔓延全，吞噬全的力氣。

“等等！你……”

沈荔咬住，微微蜷子，很快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一場無聲的拉鋸，銀炭的熱浪滾出幾分不安。

他一聲不吭，雙臂抱得極，仿佛要以這樣的方式證明沈荔的存在，挽留那即將從他指中溜走的東西。

“蕭燃！”

沈荔的聲音染著破碎的薄怒，不自覺起了。

蕭燃停了下來，沉重的呼吸掠過的耳畔，輕而委屈地叼住頸側的小片，將舌尖抵上。

“放手。”

“不放。”

“……你這樣像什麽樣子？”

“你不願見我，不和我說話，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呼吸微微急促，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會什麽詩詞歌賦，也沒有青梅竹馬的誼可敘，只會這些難登大雅的技巧。”

沈荔別過臉去，平複呼吸。

不知是為的恥，而是為蕭燃此刻的低悶。

“我知道那天我說錯了話，傷了你的心。”

他緩聲道，“待北伐歸來，我會給你和沈筠一個代。”

沈荔許久沒接話，不知該說些什麽。

但蕭燃不準逃離，擡手輕輕轉過的臉來，深邃不馴的眉目在帳簾中，像是要過的眼眸進最深最深的角落。

“沈荔。”

“嗯。”

“你莫要看別的男子。”

“為何？”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因為我心裏不痛快。”

“……”

“那些男人都沒有我好看，腰細得像蘆葦似的，保管坐一下就斷，哪有我耐草啊？”

“你！”

沈荔忍無可忍地揮出一只手，卻被蕭燃輕而易舉地握在掌心。

“只有我知道如何讓你開心，沈荔。縱使你不願承認，但我們的夫妻名分的確還在。”

“……”

“我們再試一試，好不好？試著走得長遠些。”

“……”

聽明白他的挽留之意，沈荔微微睜大眼眸。

僅是一瞬的怔愣，閃的眸子平靜下來，剛要開口，就被年捂住了。

“噓，別說別說。你有時間考慮，不必急于答複我。”

年濃重的眼睫半垂，拒絕聽到那個答案，那般霸道而認真地凝視，而後勾出一抹明快的笑意，“我就要出征了，總得給我一個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