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探夫 “你心了，雪……

如今大小世家不下百家, 散布于南北各州郡中，各家伶人樂伎的徽印紛雜各異，要查出那枚棠棣花印記的來歷, 并非朝夕可的易事。

更何況, 嬰娘這些年來不知被轉贈了幾手，也不知究竟是被哪位主子打磨了一把利刃。在確鑿證據浮出水面前, 一切揣測都只是捕風捉影。

沈荔擡手一, 替闔上了雙目。

世道艱難, 衆生飄零，又豈是一個子能左右的呢？

蕭燃命人將嬰娘和趙六的都帶走了, 倒是給沈諫留足了面, 只讓親衛將他的私宅暫時封了起來, 任何人不得隨意出, 直至他的嫌疑徹底洗清, 再做定奪。

此舉既是方便審查，亦是護他周全。

在這座宅邸中, 沈諫詳細的敘說了自己與嬰娘往來的經過。

當問及為何屢屢騙卻還要輕信紅時, 這個斯文白淨的中年男子很是怔了片刻，方紅著眼圈道：“因為……們有些像我的一個故人。”

晨漫過檐角，灑在并肩而立的兄妹上, 將二人的影子拉得斜長。

“叔父年輕時曾議過兩門親事, 卻都無疾而終。”

沈筠迎著徐徐綻放的朝，似是晃了晃神，“每年寒節時, 他都會獨自在庭中祭掃燒獻。我卻從未想過，那些舊事會為他難解的心結。”

沈荔眉間凝著倦，淺淺吸清冷的晨風, 定神道：“阿兄，叔父有失察之罪，可大可小，需謹慎應對。沈府的仆從與護衛，須得仔細篩查一遍，還有那枚花印……”

“阿荔。”

沈筠輕聲打斷，目落在因徹夜未眠而略顯蒼白的臉上，聲音愈發和，“那枚花印的來歷，我已命人前去打探，也吩咐了下人好生照料叔父，你不必擔心。回去歇息吧，別熬壞了子。”

沈荔一上馬車，連日的疲倦便如水般漫湧，頃刻將卷昏沉的夢鄉。

又夢見了母親。

這一次，沒有風雪肆，沒有爭執與鮮，而是一片春和景明的寧靜。溫而朦朧的籠罩，夢中那面目模糊卻清冷高貴的子，輕輕將擁懷中，掌心托著的小手，有一搭沒一搭溫地著……

那手略帶些薄繭。可母親那雙養尊優的手，又怎會有如此糲的呢？

沈荔在這樣的疑中睜眼，惺忪去，不由怔神——

的哪裏是母親？

蕭燃不知何時上了馬車，此刻正握著的腕子，作極輕地為上藥。

他尚未察覺已醒來，只低頭斂目，專注地將藥油倒在掌心熱，再小心翼翼地按在手腕的淤痕上，輕輕，像是一件易碎的珍品。

車中線昏沉，苦的藥香沖鼻。他眉頭鎖，眸沉沉，不見往日輕松散漫的笑意，反出一懊喪的冷郁。

許久，他緩緩垂首，將額頭抵在的手背上，中溢出一聲輕沉的嘆息。

沈荔看著他輕闔的眼睫，忽而就讀懂了他的不安。

盡管他每次生氣，都能極快地調整好緒，但人心皆為長，他并非全然不在意。

欠他一個答案。

……

“所以，他生氣，是因為你寧可自己涉險，也不願求助于他？”

學宮藏書閣，夕斜照，崔妤幫忙整理寫滿石經注解的麻紙，面上閃過一訝然，“繼而覺得，你對他本毫無義？”

沈荔捉袖潤墨，眼睫垂落，低低“嗯”了一聲。

自那日之後，蕭燃押送沈氏資回營，便沒再給寄過家書。

家中長輩皆為男子，無人可問，亦無人可訴，此刻在崔妤的幾番追問下，將積的心事緩緩傾吐，反倒讓生出一種如釋重負之。

“可我從未想過這些。”

沈荔指尖輕撚，細筆斜斜掠過硯臺邊緣，將多餘的濃墨刮去，頓了頓，方輕聲道，“我不與他說，是因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又何必麻煩他，令他分神？”

從小到大皆是如此，將母親臨終前的叮囑深深刻在心中，能自己解決的，便絕不假手他人。

“我不曾回信，是因為一切安好，無甚可提。且他送回的家書，我皆逐字品讀過。”

哪怕那家書中寫滿了不合禮數的-，看得面紅耳赤，也不曾將其焚燒摧毀。

“至于不曾回應他的心意……”

實在不知，究竟如何才算回應。

崔妤聽罷，卻是了然一笑。

“我明白了。”

崔妤儼然一副軍師之態，指尖輕叩案角，慢悠悠笑道，“雪一向清醒克制，對于你來說，滿足他的需求，就已是破例；接他的示好，便是回應；讀完他的家書，便算回信。”

沈荔想了想，似乎的確如此。

“可郡王桀驁不羈，憎分明。對于他來說，喜歡一個人便要宣之于口，付諸于行，要讓對方清清楚楚地看到，明明白白地到自己的心意，恨不得讓你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崔妤話鋒一轉，手托下頜，眸底劃過一狡黠，“偏生雪克己複禮，說不來纏綿話，又獨立得近乎疏離，更無需他為你做什麽。男人嘛，骨子裏都有些爭強好勝，他察覺不到自己被需要，自然患得患失，方寸大。”

沈荔懸筆未落，似是有所悟，又似是疑不解。

沉片刻，問：“可是，為何一定要被需要？將我的責任推予他，難道不是一種麻煩嗎？”

“那我問你，若你遇到無解的難題，尋你阿兄相助時，可會覺得給他添了麻煩？”

“阿兄不一樣，他是我的脈至親。”

“難道郡王，就不是你的家人了嗎？”

“……”

沈荔筆尖微頓，一時無言。

崔妤順手走那那張滴了墨漬的麻紙，重新為換上一張潔淨的新紙，鋪平道：“夫妻本就是要同甘共苦，患難與共的呀。”

沈荔擱下了筆，斂袖正坐，溫聲請教：“那，我該如何做？”

崔妤眼眸一轉，傾問道：“你先告訴我，你喜歡他嗎？”

沈荔被問住了，思忖許久，才誠然道：“我……不知道。”

尋常子若是心儀一個人，大抵會給他繡香囊手帕，聊寄相思；或為他洗手做羹湯，舉案齊眉；又或是對鏡簪花勻，替他主持中饋，只求換一個賢惠淑德的名聲……

可這些，一樣也做不到。

莫非，不喜歡蕭燃？

崔妤看出了的遲疑，又笑道：“若想辨明心意，倒也簡單。真正的喜歡，是藏不住的——若你見郡王與別的子親近，心中可會吃味？”

沈荔眉心微蹙，不假思索道：“我會與他和離。”

的自尊，決不允許為一個男人爭風吃醋。

崔妤似乎被斬釘截鐵的話語噎住，怔了一瞬，忙賠罪道：“是我的錯，這個設想不妥，不如換一個……譬如，若郡王生死一線，你可會為他心痛、難？”

“我會盡我所能化解危機，與他并肩作戰。”

“不惜一切代價？”

“哪怕托付生死。”

沈荔給出了選擇之外的答案，崔妤卻揚起柳眉，出意味深長的淺笑：“這便了。”

“……如何了？”

“你心了，雪。”

崔妤一針見，直抻了個懶腰，開始為收拾筆墨紙硯，“好啦，別抄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備好東西，趕駕車出城，趁著這幾日的休沐假期，去營中探丹郡王。”

“可是，我還未抄完……”

“有我在呢，我給你抄。”

崔妤以紙遮面，只出一雙嫵的眼來，朝眨了眨，“我敢保證，只需你主邁出一步，將該說的話說給他聽，你們之間……便什麽誤會都迎刃而解了。”

沈荔十八九年的人生裏，極做這般心來的事。

當帶著幾名仆從，顛簸一天一夜趕來丹郡城外的軍營時，蕭燃正站在河畔的稻田旁，同幾位披蓑戴笠的農談什麽。

聽親衛稟告後，他幾乎是一路策馬狂奔而來，馬蹄還未停穩，便縱躍下，大步至沈荔面前，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毫不掩飾的驚喜。

“你怎麽來了？”

蕭燃今日穿了件暗的常服，袖口隨意卷起，出一截沾著泥漿和草葉的結實小臂，手扶下車，“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啊！”

沈荔是有些古怪的小病，比如——

在迫不得已的非常時刻，可以踩著山海前行；可在平日裏，一點污垢與泥漿都能讓渾不自在。

蕭燃見面帶遲疑，指尖幾番出，又幾番蜷回去，忽而輕笑出聲：“你先去幕府，我洗洗就來。”

日薄西山，營中的練聲震天地，塵土飛揚。

蕭燃的幕府在武庫旁，是一座木構的青廬，設沙盤、令旗架等，看上去冷威嚴，倒比行軍帳堅固開闊些。

文青領著兩名親兵奉了茶點，燃了燈盞，複又安靜退下。

沈荔在間那張行軍榻上坐了片刻，覺得有些，便起打量室的陳設。

屏風外的案幾上擺了幾本兵書，一張輿圖，還有幾封在鎮紙下的……

家書？

沈荔跪坐席上，輕輕移開鎮紙，信箋上筆鋒遒勁的【妻，沈荔親啓】幾字格外清晰。

這的確是給的家書，卻不知為何積在此，一封也沒送出。

懷著這樣的疑，沈荔出幾張，一字一字，逐一過目。

第一封是前日所寫，說他已拔營啓程，前往丹郡城治水，暫不歸府，讓勿念。

第二封，寫于五日前：待弋縣事畢，糧米皆已補齊，沈諫上暫時未發現疑點，讓寬心。

第三封，寫于七日前：他掛念腕上的淤傷，問有無按時上藥？是否會影響提筆寫字？

末了只有三字：對不起。

最後一封，寫于一旬前，淩記錄了他前夜做的一個夢：

馬車中，坐，顛簸，頂、弄，舌纏……

沈荔手捧著信紙，玉白皙的臉頰忽而就紅了，眼神逐漸渙散。

正震驚馬車中如何能做這種事時，手中的信紙忽而被人走，作一團。

蕭燃不知何時來了後，許是剛沖完澡的緣故，發尾還帶著清冷的水汽，在那新換的赤金武袍上留下一道深的痕。

饒是如此，也沒能降下兩人之間緩緩升騰起的，窘迫而又燥熱的溫度。

對視片刻，蕭燃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解釋：“都是睡不著時，隨便寫的。”

沈荔臉上還浮著玉般的一層紅，整個人暈暈乎乎，胡地點了點頭道：“馬車太，會硌得很痛。”

“……”

蕭燃袍坐于側，低頭按了按脖子，不聲將紙團塞床榻下。

“你還沒說，怎的突然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