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救贖 你是不是傻啊，沈……

謝敬生于元康七年, 如今四十有三。

與前朝章德太子的孤同歲。

“三司會審時，我曾列席旁聽。”

客室雅靜，冰鑒的冷氣氤氳, 被燈影照出寶石般亮的澤。

沈筠將一疊抄錄的謝氏譜系與年庚冊子遞過來, 這樣說道：“謝敬的手上，的確沒有可疑的小痣。至于上有無其他胎記, 便不得而知。”

“他畢竟是名門高士, 縱使獲罪, 朝廷也須留他幾分面。胎記或是小痣，皆可人為祛除, 此事暫且存疑。”

沈荔垂眸, 仔細審閱謄有謝敬年庚的冊子, 纖指朝著某文字輕輕一點, “巧合的是, 從元康七年謝敬出生，至元康十四年, 中間足有七年時間的空缺, 他的生平竟是一字未敘。”

“時年世，局勢震，許多世家惟恐繼承人夭折, 皆有藏其年歲的習慣。待孩子長到六七歲, 命格稍穩，再將他接回本家教養。”

沈筠語氣平靜，解釋道, “叔父與我皆是如此，時寄名于外，是為‘躲祟’避禍。”

“可還是不對, 那支殘餘的燕子匪尚未找出，尾指三顆痣的人也不曾現。”

沈荔合上冊子，問道，“謝敬招供了麽？”

“正是此棘手。別的罪狀還好說，唯有私鑄兵、意圖謀反這項，謝敬始終拒不承認。”

沈筠微微蹙眉，輕嘆一聲：“如今，唯有看丹郡王能否從廢後中，撬出別的什麽線索。”

蕭燃回王府時，已過一更天。

夜雨初歇，來去匆匆。屋檐尚在滴著積雨，漉漉的青石板上水霧蒸騰，整座蘭京城得能擰出水來。

蕭燃頭發是的，裳也是的，英氣發的赤金武袍被雨水洇一片凝重的暗紅，仿若吸足了鮮，正從而外滲出沁人的。

寢房，沈荔見他這般模樣，忙放下寫了一半策略，自書案後起向前：“你不曾帶遮雨的鬥篷嗎？怎的這個樣子？”

蕭燃才方回神般，站在殿門外甩了甩腦袋，撣去滿的水汽。

“天氣熱，裹著鬥篷悶得慌。”

他隨手解開革帶，將下來的外袍丟給親衛，只穿著一素淨的裏，小心地靴進門，“雨就下了一小會兒，不礙事。”

話雖如此，但沈荔還是取了自己的絹帕，仰首為他拭臉上殘留的雨水。

蕭燃順從地低下頭，靜靜地看著。那雙被雨水浸潤的漆黑眼眸微微一，因而尤顯墨黑的睫抖了一下，神似與平日不同。

沈荔被他看得不甚自在，拭的作頓了頓，擡眸輕問：“怎麽了？”

蕭燃擡掌包住的指尖，致的臉頰著的掌心輕輕一蹭，方牽著坐回席上。

他擡手按了按後頸，垂首時結微，似有些言又止，這樣的謹慎在他上極為罕見。

“有件事，我想同你確認一下。”

年盤坐著，了的指尖，方繼續道，“你直言相告便是，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信。只是……你不要生氣。”

沈荔立即端坐形，認真道：“我不會生氣的，你問。”

蕭燃著澄澈的眼眸，目忽而起來。

“今日審問廢後時，同我說了一些話……”

他將楊阿婢所言複述了一遍，眼底掠過些許寒星般的冷意，“我知是在挑撥離間，你絕不會教那些過河拆橋、殺人滅口的招。可我記得你先前提過，你曾給過楊窈一個錦囊，為指明一條生路，我想問……”

他停頓了一息，方低沉道：“我想問，你為指的那條路，是否為陳留戚氏？”

沈荔有一瞬的僵怔，呼吸仿若扼住。

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可不曾想到，在推演出真相、主坦白前，“楊窈”會先一步穿這層窗紙。

了刑臺上審者，猝不及防的，被無盡的自責與忐忑徹底淹沒。

蕭燃的眸逐漸深暗，似乎已經從的失態中窺探出了端倪。但他沒有移開目，只是信任地著，還在等的回答。

“是。”

終于，沈荔聽見自己沙啞的音傳來，如同揭開舊疤，一字一句艱道，“是我告訴，可用先帝詔令換戚氏庇佑……”

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因為蕭燃的眼眶，霎時紅了。

這個張揚不馴、恣意狂妄的年，頭一次流出這般脆弱。

沈荔只覺一陣同的尖銳痛意漫上心房，愧疚化作更為深重的不安，將擊得碎骨。

旁征博引的伶俐口齒仿若失靈，只出幾聲不調的斷續字句：“可我不曾教害人，我不知……騙了我……”

“我知道，我信你。”

蕭燃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嗓音嘶啞得仿若枯井裏的風。

“可為什麽是戚氏？為什麽……偏偏選中了戚氏？”

他話裏沒有半點指責之意，仿佛只是面對造化弄人的命運，發出一聲茫然而沉重的詰問。

沈荔卻覺自己仿佛被巨石，沉甸甸不上氣，瓣微微翕合，發不出半點聲音。

給不出答案。

這的確是因而起的錯誤。是輕信于人，以致為戚氏招來滅頂之災，間接牽連了三萬將士的命。

蕭燃若怨、恨，那也是咎由自取。

已經做好了準備，如同引頸戮的罪人，等待著那把懸刃自頭頂落下。

“沈荔，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蕭燃只是平靜地說道，這般忍的寂靜，比狂風暴雨的斥責更令人心髒揪疼，“我出去散散心，不必等我。”

沈荔下意識出手，卻只來得及握住一縷的、夜雨的涼氣。

蕭燃的影沒濃稠的夜，的心仿佛也空了一塊，漫出無盡的酸楚與痛來，幾無法呼吸。

等文青和武思回察覺到不對時，蕭燃已握槍上馬，徑直朝著宮門方向飛奔而去。

“夜闖宮門是為大……”

文青面一白，當即厲聲喝令，“快！備馬，攔住殿下！”

疾風自耳畔呼嘯而過，卻吹不滅蕭燃眼底烈焰般翻騰的殺意。

街邊樓閣飛速倒退，後傳來了文青和武思回追來的馬蹄聲，他卻置若罔聞，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殺了楊阿婢，為沈荔、為死去的三萬兄弟報仇！

他知道自己殺人的模樣并不好看。正因如此，他才要避開沈荔，惟恐失控的戾氣會嚇到、傷到。

宮門的火就在眼前，衛執戟而立，嚴陣以待，大聲警告道：“宮門地，車馬行！”

戟尖冒著寒，齊刷刷指向他：“前方何人？還不速速停下！”

“讓開。”

“郡王殿下？”

蕭燃單掌勒馬，槍尖點地，如同地獄闖出的修羅惡鬼，居高臨下地重複一遍：“我說，讓開！”

“這……”

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抱拳折腰，“宮門落鎖不開，還請殿下莫要讓卑職們為難。”

“殿下！”

武思回搶先一步趕到，馬蹄還未剎住，便翻滾落馬背，單膝跪拜道，“請殿下以大局為重！”

蕭燃長眉一，冷然道：“連你也要阻攔本王？”

武思回雙肩一，俯首更低：“屬下不敢！”

郡王這有仇必報的恣睢脾氣，一般人還真攔不住他。

這時，文青也跟其後而至，下馬一同跪拜道：“王妃尚獨留府中，殿下縱不為大局，也請為王妃思量一二。”

聽到沈荔的名號，蕭燃眼底的翻湧戾氣微微一滯。

是了……

天佑軍的覆滅是他無法釋懷的心結，又何嘗不是沈荔的肋？

楊阿婢正是看這點，才使出這般魚死網破的離間計，不為，只為惡心他與沈荔。能讓他們夫妻彼此痛苦，便愉悅。

在他不管不顧提槍出門時，將沈荔一人留在漫漫長夜中時，會怎樣想呢？

是否會惶惶然自責不安，一個人枯坐到天明？

夜風溫，輕輕起他的擺，攪一地的影，恍惚間，像極了挽留時微的指尖。

許久，年翻湧的恨意漸漸沉澱，手背青筋突起，握著槍桿的指骨發白，勒馬後退一步。

他最後看了一眼閉的宮門，終是調轉馬頭，朝著王府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種時候，他怎能不在沈荔邊？

他怎能連一句寬都不曾給，便一聲不吭地跑出來，獨留承擔所有？

已過子時，寢房的燈火未熄。

沈荔依舊保持著蕭燃離去的姿勢，一不地坐在案幾後，只是臉較先前更為蒼白，如冰雪消融前的一抹淡。

見蕭燃幾乎跑著回來，極慢地擡起微紅的眼來，瓣幾度，竟沒能發出聲音。

蕭燃抑著急促的呼吸，大步室，這才聽清說的是——

“……對不起。”

曾說過，對于沈家人來說，一生中最難說出的兩句話便是“心悅你”和“對不起”。

說過，的母親到死都沒能等來丈夫袒意與歉意……

而現在，卻在向他、向那三萬亡魂道歉。

哪怕自己亦是無辜的害者。

那一瞬間，蕭燃仿佛被重錘擊中，腦中嗡然作響，眼淚便湧了出來。

他既心疼又自責，重重長嘆了一聲，方單膝點地，傾將一把撈懷中，用盡力氣擁住。

“對不起，蕭燃……”

沈荔雙手垂在側，任由他收雙臂，淡的喃喃低語，“我原本，是打算等招供後……再告訴你的，我不是要欺瞞……”

“你是不是傻啊，沈荔？你道什麽歉？你有什麽錯？”

年的聲音沙啞得幾破碎，埋于的頸窩，咬牙道，“你告訴，誰家可收留避寒，卻心生貪念占據了那家的房舍——這是指路之人的錯嗎？”

沈荔怔怔然靠在他的肩頭，僵滯的瞳仁一，如春冰初融，漸漸恢複生機。

“你給一把刀，讓防，卻用那把刀殺了所有人——這是賜刀之人的錯嗎？”

蕭燃呼吸一滯，哽聲問，“在你心裏，我就是這般不辨是非的蠢貨嗎？”

仿佛天乍現，凝滯的空氣重新湧肺腑。

仿佛在心間四年之久的翳，終于在此刻得到救贖。

沈荔眼睫輕，清淚滾落。

再也抑制不住，攀住蕭燃的肩，趴在他的懷中放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