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謎底 “就在我們中間。……

“長公主有令！”

面對烏不斷湧上升仙橋的人群, 衛統領不自覺握了手中的長戟，腮幫咬，聲嘶力竭地吼道, “爾等為良民, 逆黨脅迫，繳械投降者不殺！反殺逆黨者重賞！”

戟士在前, 弓兵在中, 衛們拱衛在後, 就連明樓中的百亦是悄悄握住了腰間的禮劍。

“繳械投降者不殺！反殺逆黨者重賞！”

“繳械投降者不殺！反殺逆黨者重賞！”

衛們將蕭青璃的命令一層一層傳了下去，如投石水, 在茫然而浩的人群中開千重漣漪。

有人陸續止步, 有人合十跪拜, 眼含熱淚, 高呼長公主仁德。

可這一線生機轉瞬即逝。

那些謝氏部曲組的督戰隊見狀, 立刻拔刀沖了上來，將那些棄械投降的民夫捅了個對穿。

于是人群再次起來——投降就會被死, 不前進亦會被後面源源不斷湧來的人群推搡、踐踏, 甚至于摔下落差驚人的升仙橋！

更有混跡人群中的謝氏死士趁機發難，直撲軍防線……

混之中，衛本無力分辨沖上來的是普通民夫, 還是僞裝普通民夫的刺客, 只能揮戟斬向每一個近明樓的可疑影！

白幡飄，紙錢紛飛，宛若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轉瞬就被飛濺的鮮浸，碾泥中。

蕭青璃登臨明樓之上，連開數箭中民夫中的兇徒, 下達最後的命令：“傳吾命令，撤地宮！”

聞言，百震悚。

“殿下！”軍統領勸道，“方才郡王妃說得不無道理，民夫中混了黨，地宮中并不安全啊！”

“黨如此枉顧人命，就是為了將吾地宮，好甕中捉鼈。吾若不遂他意，只怕這上萬民夫的命就要白白待在皇陵了。”

蕭青璃當機立斷，說話間又是一箭命中督戰的黨部曲，“既如此，不如以退為進，引賊首現！”

聞言，連沈荔也繃了形。

這無疑是一招險棋，稍有不慎，這位大虞君恐怕就要葬送于地宮之中。

“龍潛，鄔影！”

蕭青璃命令邊的兩名衛，額間白布飄飖，烏發在寒風中飛揚如墨，“爾等領一隊人馬，護送諸卿退守陵門！諸位皆為朝中肱骨，只要佯做投誠為質，黨不會傷及諸卿命……”

“殿下此言，豈非看輕我等？”

一名寒門文臣倏地拔出禮劍，慷慨悲憤道，“臣等誓與殿下共進退，絕不向黨屈膝！”

衆人紛紛向前：“誓與殿下共進退！”

明樓下的首已鋪滿石階，蕭青璃回看向後這群或張不安、或義憤填膺的文武重臣。

他們中間有出百年族的清流世家，也有新擢升朝的寒門新貴。他們也曾因立場不同，在朝堂上爭得面紅耳赤、互相攻訐，而今卻異口同聲地并肩站在了一起。

“好！”

蕭青璃忽而朗聲清笑起來，眼底燃燒著不屈的焰火，“縱使失敗，也不過是用吾的命，換陵寢外萬民之命。這買賣劃算！”

說罷，接過沈荔方才匆匆寫就的“戰書”，系于箭頭之上，引弓如滿月，對準了人群中正揮刀驅趕民夫的黨。

箭如流星劃過夜空，正中那人眉心。

立即有人將中箭者拖了下去，蕭青璃握弓而立，白麻喪服獵獵翻飛，傲然朝下喊話：“狗賊！你們賊首來與吾談！”

“阿荔，你在戰書上寫了什麽？”

沈諫面憂，喃喃道，“幕後之人……真的會來嗎？”

“他會。”

沈荔輕而篤定道，“因為我們手裏，有他最想要得到的東西。”

沉片刻，微微側首，向一臉神游天外的叔父：“我們也地宮吧，叔父。”

……

地宮修建得匆忙，一切從簡，卻未折損皇陵該有的巍峨氣派。

地宮口，鎮墓赫然張開巨大的，仿佛隨時要將闖者吞噬。墓道兩邊的牆上繪有飛天彩繪，白玉為磚，倒映明燈千盞，宛若瑤臺仙境，莊穆中出幾分清寒的冷意。

墓門外，僅剩的千餘衛與宮人握了手中沾滿膩鮮的兵刃，目盯著風雪中近的淩腳步聲。

蕭青璃立于百最前列，影屹立若碑，亦一眨不眨地注視口。

石門外火漸勝，上千火把彙聚刺目的海，甚至蓋住了地宮千盞長明燈的亮度。

謝敘披黑鬥篷，就這樣踏著亮如白晝的火，一步步登上了陵墓玉階，出現在衆人面前。

朗月般溫潤完的貴公子，卻令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四目相對的瞬間，沈荔眸微沉。

謝敘果然應約前來，賭對了——眼下的地宮，不僅有他的後手，也有他忌憚的掣肘。

所以，他必須親自前來，確保萬無一失。

“商靈呢？”

沈荔的聲音微啞，艱問道。

謝敘的視線輕輕掃落上，用宛若詩作賦般風雅的語調，輕緩道：“令嘉若肯賞臉留在山下，那些侍衛原本不會喪命。商風原本，也不必失去他的阿姊。”

沈荔瞳仁一，心髒驟然。

“令嘉，戰前激將，不必理會。”

蕭青璃不聲地握了握沈荔的指尖，遞來安的溫度，方向前一步，打量宛若閑庭信步般從容的謝敘。

“小謝卿的手段，吾今夜算是領教了。”

長公主毫不見困的慌，颯爽依舊，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先前你指認謝敬，既報了私仇，又博得了‘大義滅親’的名，還可以將章德太子孤的嫌疑推到謝敬上，好掩飾你真正的目的……真可謂是‘一箭三雕’，完至極！”

面對群臣或驚或怒的眼神，謝敘只面不改的謙遜一禮，溫聲道：“不過雕蟲小技，殿下謬贊。”

“所以，你真是前朝太子的後人？”

“不重要了。”

謝敘擡起秀潔淨的指節，正發號施令，卻聽一道清越而悉的音自人群中傳來。

“大公子是前朝太子的後人，但也不全是。”

沈荔向前一步，眸若寒星明淨，“現在人都到齊了，大公子不必藏著掖著。既要奪位，何不坦直言，讓諸位大臣自行抉擇？”

謝敘淺淡一笑：“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被令嘉猜出來了，又何必再多費口舌？”

“只因尚有許多疑點，解釋不通。”

沈荔清冷的聲音回在殿，“譬如，無論是依附謝氏的燕子匪首領，還是借刀殺人的楊氏，都曾在臨終之前提及——那位幕後之人的尾指上有三枚紅痣。若你真是幕後主使，又為何會在十三年前，慫恿燕子匪對我母親痛下殺手？是為了吞錢養兵麽？不，你并不缺錢。更重要的是……”

頓了一息，方迎著謝敘深不可測的目道：“更重要的是，十三年前，你只有十歲。這與燕子匪供詞中所描述的男子，本對應不上。”

“會否是他的父親所為？”

蕭青璃道，“亦或是有替代他出面？”

“的確，我也想過，此事或許是章德太子的孤所為。”

沈荔凝思道，“可是母親與謝氏和前朝素無仇怨，他們沒有機如此行事。何況，大公子的生父——前任謝氏家主，其生平詳實可考，并無任何跡象表明，他就是前朝太子孤。”

話說到這兒，不朝臣都了思緒。

“等等……”

蕭青璃按著額角，豎掌示意道：“你是說，謝敘是前朝太子孤的脈，但他的生父……卻并非那位孤本人？”

怎麽聽起來有些前後矛盾？

“因為我們都陷了又一個誤區……”

沈荔眸沉靜，擲地有聲道：“我們都以為，當年被家臣拼死救出的章德太子孤，只有一人。”

疾風卷墓門，滿殿燭火隨之，恰如衆人震悚的瞳仁。

“令嘉，你是說……”

蕭青璃深吸一口氣，“前朝孤，不止一人？”

“從來都不止一人。”

沈荔不急不緩，剝繭，“此事諸位年長的大臣應該稍有印象，當年太子妃謝氏誕有一兒一……”

“夠了。”

謝敘平聲打斷，神淡之又淡，“令嘉，你是自己過來，還是在下請你過來？”

謝氏部曲立即拔刀近，還未踏足墓門，便被蕭青璃及衛斬于階前。

“令嘉是吾的弟媳，誰敢！”

蕭青璃橫刀而立，氣勢凜然，竟震得那群宵小不自覺後退了半步。

一時間，沈荔竟在上看到了蕭燃的影子。

一樣的沉穩可靠，一樣地所向披靡。

僅是瞬間的晃神，沈荔很快定神收攏思緒，趁著謝敘重新調整兵力的間隙，繼續將公之于衆：“陳郡謝氏與章德太子妃同宗，自然最易惹人猜疑。我若是家臣，必不敢將兩個孩子都托付給謝氏，而要再找一個既信得過、且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世家故，托付世更要的小世子……”

“所以，謝韞之的生母，是前朝孤中的那位小郡公主。還有一位藏在更深的小世子，與謝韞之攪弄風雲？”

蕭青璃恍然，隨即又擰眉，“令嘉，那人到底是誰？”

“那人……”

沈荔擡眸環視衆人，聲音有一瞬的凝滯，“就在我們中間。”

如清水油鍋，炸開一片人聲沸騰。

無數衛、宮人、文武重臣皆面面相覷，人人自疑。

沈荔的目定格在那道最不起眼的影上，眸中泛起了冷霧般的意，輕聲道：“我忽而想到，我邊有一個人也曾來歷不明。他借著寄名于外的名頭，直到六歲才突然被祖父領回家。為此，還惹出不流言，說他是祖父養在外頭的私生子……”

衆人紛紛順著的視線去。

目的最中心，沈諫明顯嚇了一大跳，倏地起道：“都看著我作甚？阿荔，你莫不是懷疑我吧？”

他手足無措起來，磕磕地解釋：“當初燕子匪燒糧倉，丹郡王審了我一旬，此事你是知道的！若我是幕後真兇，應當遮掩趙六的行蹤才對，豈能放他歸家、引火燒？”

“這便是幕後之人的高明之。”

沈荔看向一言不發的謝敘，“我記得，大公子執子對弈時，總喜歡布明棋和暗棋，雙線織，羅網集。他得知刺殺失敗後，深知蕭燃定會順著趙六查到謝敬頭上，繼而會牽扯出藏在暗的真正孤……

“所以，他故意賣了破綻，故意命趙六引蕭燃叔父的別院，稍稍調順序，演一出好戲，便將幕後真兇變了局中的‘害者’。

“可憐謝敬并不知曉，趙六也好、嬰娘也罷，都是叔父放出去的棋子。

“他以為趙六是替他監視著叔父，卻不知他才是被監視的那個；他以為嬰娘騙盡叔父的家産，是為他充盈軍費，卻不知叔父是在借他的手替自己培養部曲死士。”

強住心間針紮般的痛，繼而道：“最高明的僞裝，不是置事外，而是將自己也變作局中的一顆棋子。”

如此，十三年前的那樁舊案便解釋得通了——

在謝敘長大人前，沈諫便已靠僞造賬目、侵吞母親的嫁妝來籌措起事的軍費，借商貿往來打點各方勢力。

他做得很謹慎小心，但還是被王娵發現了端倪。

王氏來勢洶洶，他惟恐事跡敗，便設計殺死了管理田産賬目的那名從弟，再嫁禍給王氏一族，由此致使兄嫂反目。

可這并未完全打消王娵的疑慮，或許已經發現了賬目下的。為了保險起見，他不得不借刀殺人滅口……

于是，便有了十三年前燕子匪劫殺的慘案。

也是在王娵死的那一年，瑯琊王于蘭京稱帝。沈諫複辟登基的希冀就此破滅，因而不得不忍蟄伏，等待良機。

又六年過去，先帝駕崩，大虞政權落于子之手，世家頗有之心。

這本是個起事的好時機，無奈長公主邊有蕭家父子這對虎將，手握兵權，令天下人膽寒。

他意識到，若想扳倒長公主取而代之，就必須先除掉蕭家父子，瓦解其手中兵權。

也是在這期間，他借著與王瑁生意往來的間隙，游走于瑯琊與蘭京之間，聽聞了“楊窈”滅了李氏滿門的消息。

他意識到，機會再次來臨。

他躲在幕後，為“楊窈”出謀劃策，先是借兵反殺戚氏滿門，又指使私通外敵、洩軍機，將戚氏部曲與蕭燃的三萬兵盡數殲滅。

老郡王嘔而亡，長子失蹤，次子扶棺京……蕭家遭了滅頂之災，他的計劃差點就實現了。

可他沒想到，蕭燃會東山再起得如此之快。

不過沒關系，他的外甥已經長大人，又是個城府極深的聰敏人。有謝敘在一旁襄助，他得以布下更的、環環相扣的局……

今夜，便是收落子的時刻。

沈荔一字一句地說完，眼底的水驟然破碎，淌下一行清冷的痕。

沈諫仍怔怔然看著，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仿佛裏那個老謀深算的人另有其人。

“可是阿荔，你不是說那前朝孤尾指有三顆紅痣嗎？”

他舉起自己凍得發紅，卻依舊潔淨優的手來，將幹幹淨淨的尾指展現給看，“你見過的，我手上什麽胎記也沒有啊……”

沈荔眼眶微紅，眸中織著痛意與失。

這樣的痛苦幾乎令窒息。

“叔父無論冬夏，從不用熱水濯手。”

竭力穩住發的呼吸，清晰而冷靜道，“而今可否當著衆人面，將手置于炭盆上烘烤片刻？”

沈諫沉默了。

靜默之中，一聲嘆息般的輕笑傳來。

“我早說過的，令嘉很聰明。你瞞不過。”

謝敘語帶欣賞，卻更似提醒，“在拖延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