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十年的搶劫，行時只需要不到一柱香的時間。

周袋子是個臉長鷹鼻神沉的老人，面對攔在路上的年刀客既驚訝又不屑，接著他發現年有點眼，似乎曾經在哪里見過，于是回頭向多年來的至，希從他那里得到解答，這位“至”一路相送，中間幾番唏噓，就是親兄弟也做不到這種程度。

可他見的是，“至”鐵瘸子正用刀砍殺自己的仆人與護衛。

周袋子一行共十五人，十輛牛車，數匹馬。

師徒二人如同海中大魚圍堵小魚群，一個驅趕另一個屠殺，很快就將十四個人全部殺死，干凈利落，好像農夫收割莊稼。

周袋子被留給鐵寒鋒，瘸子證明了自己是純粹的殺手，不管有多不喜歡這個行當，他已經習慣了殺手的思維和行為準則，一點不會因為親手殺死十年好友而猶豫，“你也值了。”他僅有的傷表現是對著被殺者說了幾句廢話，“十年富貴換一輩子平庸。”

事后，鐵寒鋒趕著牛車調頭，進金鵬堡地界沒多遠，路上有一只駝隊等在路邊，鐵寒鋒跟帶頭的人耳語了幾句，一切接妥當，與徒弟快馬加鞭返回璧玉城。

事到此就算結束了，顧慎為“報恩”完畢，不求回報，不問結果，那些牛車的去向、周袋子到底藏著多財富，都與他無關。

他們回來得很及時，小旗營正好要返回金鵬堡，還有六天，就是雙胞胎的生日了。

只有荷知道歡奴這幾天的去向，從鐵匠村取回兩柄劍，刻“歡”的歸，刻“允”的歸歡奴，這事在年們中間引發無數閑言碎語，直到進石堡才告終結，他們開始關心誰能為正式殺手。

老洪打造的劍出乎意料地順手，顧慎為第一次握在手里，心中掠過一陣震，腸胃微微翻涌，好像聞到了污的味道。

那個鐵匠似乎猜到了男的真實意圖，造出的不是用于紀念、鑒賞、玩耍的品，而是能用來殺人的利，劍沒有一點瑕疵，青幽幽的如同一潭碧水，劍刃閃著殘酷的白，令膽怯者不敢直視，重量適宜，握在手里似乎能牽著主人的手自刺向敵人。

顧慎為現在覺得荷造劍的主意簡直妙不可言，他好幾次拔出劍來細細玩賞，覺得手頭另一把狹刀黯淡無，像塊破銅爛鐵。

鐵寒鋒對徒弟的行為不屑一顧，只有一次，摟著徒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小心了，你自己滿傷，石堡里的人一樣全疤，這個磨起來可不舒服。沒準你喜歡。”

鐵寒鋒也跟著返回石堡，他現在名義上還是小旗營的營主之一，得接一切事務，并且等徒弟正式殺手之后，才退出殺手行列，折斷狹刀，住進北城養老。

可是他太興了，變了一個嘮叨鬼，對其它事一點都不關心，從睜開眼睛開始，一直到閉眼睡覺，說的全是未來的好生活。

“酒，要喝到死，還有人，TMD，我要醉死在人上，誰陪我死了，產給一半，另一半給你。”

這算是最后的報恩吧，顧慎為忍著師父沒完沒了的述說，還要給他買酒助興。

那是回到石堡的第三天，鐵寒鋒中午喝了不酒，卻一直沒睡，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陷了沉默，黃昏時分，老男人再開口時，變得像詩人一樣多愁善。

早晨天空灰蒙蒙的，下午開始下雪，雪花落地即化，或許就是這種天氣引起了殺手的悲。

“我的師父，不是好人，希他在地獄里多點苦。我也不是好人，死了要下地獄，所以要在活著的時候充分，等到下油鍋進火海的時候，就要靠著這點回憶支撐了。”

顧慎為已經將師父的躺椅搬進屋里，門戶暢開，鐵寒鋒不喜歡封閉的空間，只要凍不死，他寧愿天睡覺。

“一切都是假的，我聽和尚講經說過，人生在世，‘如夢幻泡影，如亦如電’，轉瞬即逝，不留痕跡，所以堡里神殿才會立那座石碑，‘六道回殺之不盡’，早死一會晚死一會沒有區別，反正還會再投胎，做人也好，做蟲也罷，終歸還是一刀了結，殺不完哪，永遠殺不完。”

鐵寒鋒對神佛向來不怎麼虔誠，突然冒出來這麼幾句解的話，顧慎為心里覺得有點好笑，瘸子本不是一名認真的殺手，卻要嘆“殺之不盡”，顧慎為不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他想殺的人是有數的。

“的皮跟雪一樣白，手指得像春天的風，從我的頭到腳，傷疤好像都化了。”

鐵寒鋒突然改變了話題，眼神迷離，連酒都忘了喝，“許家的臭小子說得沒錯，男人總會上自己嫖的第一個人，可是我沒忘了，睡再多的人也忘不了，每個人都有與相似的地方，都是的一部分。”

鐵寒鋒在他沒瘸、臉也沒這麼紅的時候，有過一段令他終生難忘的史。

曾經，他對殺戮的追求不輸于任何人，在學徒時期就已嶄頭角，除了刀與主人，他的眼睛里容不下任何東西，所以，直到二十三歲，他才第一次與人產生親接。

那次經歷一點都不完，呼吸間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殺手，揮刀如同轉手指一樣輕松嫻，在床上卻僵笨拙，連轉個都困難，像石頭一樣，只有一個地方，了又，總是不能堅持到底，用盡招，也沒辦法令他放松。

兩人折騰了一個晚上，開始的時候還偶爾閑聊幾句，慢慢地變了一次枯燥無味的任務，誰也不開口，默默地努力，希能讓那個要命的小東西多堅一會。

像織工一樣認真細致，心無雜念，將自己學過的、聽說的方法一個個使用，一遍之后又試了一遍。

他像任人宰割的牛羊，認命地仰面躺在床上，希一切早點結束，希一切能圓滿結束。

一整蠟燭熄滅了，吐出一口氣，枕著他的臂膀，春風似的手指過他前的每一道疤痕，說出一句令他刻骨銘心的話，“咱們睡覺吧。”

沉重的力瞬間消失無蹤，他還沒閉上雙眼就已經睡著了，前所未有的香甜。

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他嗅到一似蘭似麝的味道，從枕邊、從床頂、從屋外、從整個璧玉城、從他只聽說過沒見過的大海涌來，將他整個淹沒。

他上了邊的人，翻在上，無師自通，不需要引導不需要傳教，做完了兩人一直想做的事，一次、兩次……直到殺手的也承不住。

他們讓人送來食，就在床上吃飯、休息、、繼續戰斗，過了三天一樣的生活。

這就是鐵寒鋒的史，或許沒有聽上去那麼奇特與好，因為后來的事實證明，這又是一個常見的嫖客與的故事，殺手也改變不了必定的命運，誰也不能離窠臼。

一個月以后，他再也忍不住無盡的思念與的職業，于是替贖，租房住在了一起，兩人約定，不再接客，他戒酒，專心致志干殺人的行當。

他們過了差不多一年的好日子，然后一切就結束了。

戒酒并不容易，吸引他的不僅僅是酒，還有南城酒館那種糟糟的氛圍，他就喜歡一片熱鬧當中，而自己沉默無聲。老老實實坐在家里，他就像一條擱淺的魚，連呼吸都有困難，腦子里嗡嗡著，著他重回水中。

也厭倦了，那個滿傷疤的殺手很快失去了神，變了再普通不過的男人：嫉妒、嗜酒、撒謊。

忘了是誰先開的口，他搬出了那個“家”，投于鮮與酒，臉越來越紅，刀越來越快，離開璧玉城，跟著另一個男人尋找新生活。

鐵寒鋒一口氣喝杯中的酒，“我都不知道自己記得這麼牢，師父在你心中的形象毀于一旦了，是吧？嘿，其實這沒什麼，拋棄的東西越重，上的負擔越輕，這是每一個殺手都要經過的考驗，未必是人，也可能是別的東西。”

顧慎為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有點接不了如此坦誠的鐵寒鋒，因為他心中的負擔永遠無法拋舍，也無法向師父坦白。

“我不喜歡。”顧慎為覺得自己總得說點什麼，于是待了一個小，“每次看見就到惡心，怎麼才能拋棄這個負擔？”

出乎意料，鐵寒鋒沒有出一點恥笑的意思，“拋棄不是丟掉，是習慣，習慣以后就不再是負擔了。再告訴你一個，我直到現在和人上床還是張，越張越要做，哈哈，習慣以后，張就了力。”

這是奇異的一刻，師徒二人從未像現在這樣心心相通互相理解。

“紫玲瓏，當年去了疏勒國，現在不是死了，就是丑得令人作嘔，你要是湊巧看見，一定要把殺了，千萬別告訴我現在的樣子。”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顧慎為甚至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敬自己的師父，像朋友一樣隨口問道：“你的是怎麼瘸的？也是因為人嗎？”這是他從來沒提過的話題，殺手對自己的傷通常都有點忌諱。

鐵寒鋒大笑起來，“算是又不算是吧，兩年前，老子奉命去殺幾個人，然后你知道，按慣例玩了一個人，誰能想到呢，殺錯了一個人，回來以后腳上挨了八主一刀，這還算幸運的，我是三主借過去的人，八主手下留，他手下的好幾個人連右手都被斬斷了。”

顧慎為全的幾乎都涌到了頭頂，差點暈過去。

“不過那個人真是極品，現在想起我都興，殺了真是憾哪。”

鐵寒鋒回憶起那一幕，沒有注意到徒弟臉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