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寒鋒做了一個好夢，夢里他住在北城的大房子里，邊簇擁著許多絕，一個小子繞著他“爹”，長得有點像自己的徒弟歡奴。

睜開雙眼他還沉浸在好夢中，一時間沒認出自己住的地方。

他真認不出自己住的屋子了。

鐵寒鋒了眼皮，睜大了眼睛，沒錯，這是東堡的石頭房子，下也還是自己的躺椅，只是——一切都太干凈了。

遍地的酒壺、酒杯、紙團、斷刀，躺倒的椅子，等等雜，全都不見了，地面干凈得好像被颶風掃過。

床上被褥整齊，柜子閃閃發亮。

鐵寒鋒約記得睡夢中好像見到有仆人在打掃北城大宅，可是現實中誰會做這個活？他只有一個徒弟，雖說當過奴仆，可是除了打架殺人，從沒見他掃過地過桌椅。

他站起，走出房門。

院子也被徹底清掃過了，連張紙片都沒留下，兵架立在墻邊，幾柄帶鞘狹刀橫在上面。

院子一下子顯得大了好幾倍，鐵寒鋒倍不適，先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確定這不是夢中，然后看著站在庭院中間的徒弟，“這TMD是怎麼回事？趕我走也不用這麼快吧？”

“我要和你決斗。”年語氣冰冷，腰帶里別著可笑的劍，一手拎著蒙面的黑布。

“哈，你喝多了？瘋了？還是不想活了？”

鐵寒鋒以為徒弟是在開玩笑，可是殺手本能很快就告訴他，這個年是認真的。

顧慎為要和師父決斗，他有機會趁鐵寒睡時手，那樣做更符合殺手的規則，鐵寒鋒雖然夢中也有自衛能力，終歸比清醒時差了許多，而顧慎為，早已不是幾個月前的學徒。

這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象征，他要面對面地殺死師父，還恩報怨一次了解，這也是對《死人經》劍法的考驗，他若是沒本事殺死鐵寒鋒，也就沒本事報滅門之仇，還不如死在師父刀下。

“我不楊歡，也不歡奴，我姓顧，顧慎為，如果你還記得，那個被污的人是我姐姐。”

鐵寒鋒面皮搐了幾次，既想皺眉，又想嘲笑，“顧慎為？你已經死了，我親眼見過人頭。”

“那是假的，八主兩次拿回來的人頭都是錯的，他騙過了獨步王，也騙過你們。”

籠罩在事實周圍的迷霧終于消散，鐵寒鋒看清了真相，心腸馬上了起來，“嘿，小子，你膽大倒是大，可是太蠢，你放棄了最佳的暗殺時機，竟然跟那些蠢笨的刀客一樣，想跟我決斗。”

顧慎為雙手展開黑布，沒有戴在頭上，而是用它蒙住了雙眼，在腦后打了個結，“萬事總有例外。”拔出劍，將劍鞘扔在地上。

鐵寒鋒一瘸一拐地回屋，從躺椅下面拿出狹刀，重返庭院，準備一刀殺死自己的徒弟，在來回的過程中，他想的不是怎麼出招，而是事后如何理這樁意外。

他不打算公開徒弟的份，那樣的話不僅會給八主上怒帶來麻煩，還會令他卷上家族的是非漩渦中，他就要金盆洗手安度晚年了，沒必要多多舌。

殺死徒弟一了百了。

他握著刀，看著十步以外的年，拿劍、蒙眼，徒弟一定是被仇恨沖昏頭了，才會搞這種虛張聲勢的花招，有什麼用？殺手如同工匠，有技巧、有規則，認真仔細就好了，花架子全是騙人。

但他沒法出刀。

年上沒有一殺氣。

殺氣并非一不變，它隨著一個人的呼吸、息、意志而產生細微的強弱變化，行家里手擅長這種變化，從中找出敵人一瞬間的，這種功夫沒法講解也沒法傳授，只能自己領悟。

可是年上沒有一殺氣，鐵寒鋒找不到。

有些高手會藏殺氣，直到出招前一剎那才顯示出來，可是自己的徒弟會是高手嗎？鐵寒鋒很懷疑，慢慢地懷疑變了確信，短短幾天工夫，年上有某些東西發生了巨大變化，他早該看出來的，可是那次收割搶劫蒙住了他的眼睛。

顧慎為眼前一片黑暗，就跟沙漠中的地下室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要用劍殺人，他從《死人經》的玄奧文字中明白一個道理：殺人無法預演，殺人的劍法也無法練習。他得放下一切懷疑，徹底相信這劍法才行。

劍法不僅僅是武功，還是一種信仰，不相信即無法領悟。

他比任何時候都確信，在與荷的分歧中，他才是正確的，唯有“己死”才能將一切托給手中的劍，由它領路，尋找“生命之氣”。

“氣”是流的，好像一團團聚散回旋的云霧，不可目視，只能心領神會，但是最終它卻會形一副瞬息萬變的圖畫。

顧慎為“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團氣向自己沖來，也看到了那團氣最薄弱的地方，手中的劍自刺了過去，又收了回來，一切都那麼自然，都那麼簡單。

顧慎為扯掉蒙眼黑布，看到鐵寒鋒的狹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不到半寸。

鐵寒鋒睜大了雙眼，無法相信發生在自己上的事，他最大的愿之一就是不要死在刀下，結果卻要死在劍下。

他松開手中的刀，轉向屋子里走去，腳步沉重，那一瘸一拐的姿勢越發古怪可笑。

狹刀從脖子上掉落，顧慎為用黑布去跡，他的劍法還是沒有圓滿，沒能一劍殺死敵人。

顧慎為收起劍，揀起地上的狹刀，走進屋中，看到師父躺在椅子上，雙無力地張開著，目黯淡，盯著屋頂，“TMD，白忙活了。”

這是鐵寒鋒的言。

顧慎為單跪在椅前，仔細看那張由紅變白的臉膛，鐵寒鋒似乎正在變另一個人，他不認識的人，不憐憫的人，或許那個紫玲瓏的會記得的人。

鐵寒鋒的致命傷位于脖頸，幾乎沒流，除了出手者本人，其他人若非仔細查看很難發現。

顧慎為將狹刀抵在師父脖子上，順著劍傷一刀切了下去，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鐵寒鋒死于劍下了。

紅的浸染了躺椅，滴滴落到地面，顧慎為解下師父的紅腰帶，一手提頭一手持帶，走出屋子。

腰帶被匕首釘在院門上，這表示一名學徒已經出師了，離雙胞胎的生日還有三天，歡奴在所有甲辰學徒當中第一個為正式殺手。

歡奴殺師的行為讓所有人費解。

煉火院的管事看到年拎來的人頭，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愣了好長時間，才按照規矩帶著新殺手去往白院重新登記，年領到了全新的紅腰帶與“絕”字腰牌，從此可以不再“歡奴”，而“楊歡”，但他手臂上的烙印是不可能去除的。

最不解的是褐帶殺手們，楊歡板上釘釘三天后會為殺手，何苦提前殺師呢？與其他人的師父相比，鐵寒鋒算是好人了，殺了他既得不到好，還失去了一個靠山。

金鵬堡幾乎每年都有殺師行為發生，但是從來沒有像楊歡這樣，似乎毫無目的。

楊歡不開口，人們就要替他找一個目的，當天傍晚，新的流言傳揚開來，鐵瘸子剛剛發了一筆橫財，徒弟心生覬覦，可一旦為正式殺手，殺師就了殺手斗，到嚴厲止，于是楊歡的行為就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鐵寒鋒之死沒有引起更多的反響，為了安安穩穩地住進北城，他差不多已經自行斬斷了一切“關系”，互不虧欠，因此沒人愿意為他出頭報仇。

顧慎為只向荷解釋了自己的行為，“為了練劍，敵人越強大，越難以下手，練劍的效果也越好。”

荷發現了伙伴上奇異的變化，“你的劍法越來越強了，有一天你會不會殺我？我不夠強大，或許……足夠‘難以下手’。”

顧慎為不能將心最重大的匯，但是可以告訴荷一些領悟，“你還沒明白嗎？練這套劍法，早晚咱們會自己把自己殺死的。”

這是《死人經》的真諦，也是大荒門弟子沒聽說過此經、金鵬堡只了解開頭幾句話的原因，當初這本劍譜就不重視，誰會甘心練一套早晚會殺死自己的武功呢？

只有負海深仇、不在乎自己生死的人才會。

何況，顧慎為的八荒指力本就沒有消失，他以合和勁速法門融合力，當時以為一切患隨之除，可是很快就發現，璇璣與百匯的熱氣只是被暫時制了，數天之后即恢復原樣。

給他種下指力的人都已經死了，這世上再沒人能去除八荒指力，他也不能指大荒門殘存的弟子傳授他獨門功。

荷有些驚訝，但是馬上就領悟了，臉上出微笑，這是顧慎為第一次見到的笑容，竟然如孩子一般純真，“總比被別人殺死好。”

顧慎為將自己領悟到的《死人經》真諦全都告訴了荷，由于一開始兩人的見解就有分歧，荷沒法全盤接，但是的確解除了心中的許多疑。

現在需要的就是一次完的殺戮，得通過殺戮恢復殺心，會《死人經》劍法的種種微妙。

這個機會很快就會到來，比兩人預想得都要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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