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出了知春館，徑直往前頭書房去了。推門一看，只見書染正指揮兩個小廝將他從外省帶回來的風味特產等分幾份，預備待會兒打發人送到各屋去。

書染見林錦樓進來，忙迎上前道：“大爺，東西都分好了，您來瞧瞧，有什麼不中意的地方，我再重新整理。”

林錦樓點點頭，將東西一份一份看去，見有的給筆墨紙硯，有的送香囊頭油，長輩們大多是滋補的吃食、藥材、綢緞等。一邊翻撿著，一邊道：“還有二房的宋姨媽那兒可別忘了，的例兒要跟二太太一樣，還有兩個兒，都比照府里公子小姐的送。”

書染忙道：“這個自然，都備下了。”

林錦樓又道：“抬回來的箱子里有一副沈周的字帖，你放哪兒去了？”

書染道：“我看那個用紅綢布包起來，想著是個金貴的東西，就放到多寶閣下頭的屜里了。”說完取出鑰匙，將那字帖取出來。

林錦樓把紅綢布打開，將字帖翻了翻。這沈周號竹居主人，是吳門畫派傳人，最擅丹青山水，也寫得一手娟麗灑的好字。他這一趟出門，下屬孝敬他一幅沈周寫的《天際烏云帖》，他本想留著送給他老子，可方才見了香蘭的字，卻又改了主意，將那字帖揣進袖便往外走，忽想起什麼，又扭頭吩咐道：“頭油和香你留一份給東廂的香蘭送去。”

書染大吃一驚，卻立即垂了頭，道：“是，知道了。”殷勤的送林錦樓出門。回轉到屋里，從箱子中取了一瓶頭油和一匣，想了想，又加了一個香囊，略一沉，又加了一串琉璃手釧兒，而后把東西用一塊的綢布包好。

這書染十八歲年紀，中等量，方圓臉面，眉目清秀，但這般姿在花紅柳綠爭奇斗艷的林府丫鬟里只算平常，只是和藹溫，臉上常掛笑意，讓人覺著尤其可親。書染原是伺候秦氏的二等丫鬟，秦氏見行事穩重，伶俐謹慎，爽朗，便將給了林錦樓。書染跟在林錦樓邊五年，也頗見識了些風浪，備倚重，出外宅也不避諱，全府上下都恭敬一聲“書染姐姐”，要給三分面。先前爹娘曾有意試探，讓書染嫁給林錦樓作妾，書染立刻到林錦樓跟前求個面姻緣以表明心跡，林錦樓便將許配給邊極有頭臉的大管事徐福，這兩年便放出去。

書染這一番作為令楊家上下刮目相看，連秦氏都贊了幾句，書染自己心里卻跟明鏡兒似的——這些年沒見林錦樓殺伐決斷，別人都瞧他是個慵懶的佳公子，卻知道林錦樓是個活閻王，好些手段讓至今想起來都膽寒，何況這位爺紅知己不斷，床頭還坐著個母夜叉似的老婆。是個聰明人，早就收了不該有的念想，只一心一意的把林錦樓當主子伺候。眼見林錦樓竟對香蘭這麼個小丫頭上心，書染雖詫異，但這些年早已修煉，知道不該問的一概不問，暗自想著只怕大爺的院子里又要添新人了。

為表鄭重，也為向“新姨娘”示好，書染覺著自己不可跟上次林錦樓賞香蘭膏子那樣，隨便打發個小丫頭子去送，這一遭，要自己親自將東西送過去，還要多多熱絡攀談幾句。

書染怎麼打算暫且不表。單說林錦樓揣著字帖往攏翠居走，繞過假山，便看見攏翠居里聚著一眾婦人，另有幾位小姐和小媳婦兒聚在院子里擺放的大桌旁，嘰嘰喳喳的說些什麼。

原來眾人作詩已畢，正聚在一起興致的評詩。

眾人挨個兒詩一首首看過去，若遇到好的，便一齊贊嘆，再說說妙；遇到差的，一笑便過去了；那些不上不下的，便揀著有趣的句子評一評也就罷了。青嵐到香將要燃盡也未作出一整首詩來，便只得將香蘭的詩胡寫上了事。故而評到那首《香》，并未有多人贊嘆。

林東綺暗想：“青嵐是我大哥的妾，能識文斷字都已是難得了，何況能做出首詩來，這詩社便是持的，不可讓太過難堪了”便笑道：“別看這首短小，卻有沉郁的愁緒在里頭，寥寥幾句，意境卻極。”

青嵐本就因沒太多人贊而有些不悅，聽林東綺這般一說，臉上立時有了，笑道：“二姑娘夸獎，哪有這麼好了……”

林東綺抿一笑，剛要跟眾人評下一首，便聽見畫眉吃吃笑了一聲，道：“‘誰家白玉蘭’，可不就是青嵐姐姐這個‘嵐’，姐姐如今是大爺心尖兒上的人，還說什麼‘落春風里’這樣的喪氣話兒呢……”

林東綺登時皺了眉，暗怪畫眉說話不看場合，如今同著這麼些眷富太竟說出這樣沒分寸的話。趙月嬋已經冷下了臉，斥了一聲：“住！”雖恨著畫眉那句“心尖兒上的人”痛，但更恨青嵐這小狐子竟敢事事與爭鋒。

趙月嬋深恐畫眉那句話讓自己沒臉，便笑盈盈的扯開話頭對林東綺說：“好妹妹，給我念念下一首，看看是誰寫的。”

林東綺一瞧，見是宋檀釵的，這廂勾的題目是《梧桐》，林東綺便念道：

“問秋思何尋，卷簾半碧華影。

借得西風三分冷，又玉蟾一縷清。

霧重霜臨殘荷立，江闊云低孤雁鳴。

古今無有知音者，寂寞梧桐小窗靜。”

林東綺念一句，眾人便贊一句，驚訝宋檀釵竟有這樣的心腸。連鄭靜嫻倨傲的神都收了收，看著宋檀釵的眼神有些不同，道：“想不到檀妹妹竟然有這樣的才華，這一首可以奪魁了。”

宋檀釵微微紅了臉，說：“哪有這樣好了，嫻姐姐的詩還沒看呢……還有綺姐姐的也做得好。”說這話，眼風掃到林東綾——不湊巧，林錦亭今日不在府中，林東綾沒有槍手，只得瞎做一氣，自然評了個差。宋檀釵見林東綾臉發青，便閉了。

鄭靜嫻忙將自己的詩文掩住，笑道：“原以為自己做得好，跟妹妹一比才發覺落了下乘了，這詩不看的好，還是燒了罷。”

眾人自然不依，紛紛道：“這怎麼？快拿出來讀一讀。”

鄭靜嫻左躲右閃，冷不防林東繡一把搶過來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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