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宋初一便趕趙倚樓回去休息。

七日之後，趙倚樓要啓程往國戰場的前夜來尋宋初一，然而到的房間時，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幾上只留下一卷竹簡。

上面只有區區幾個銀鉤鐵畫的字：壯士，當志在四方。

一句話，讓趙倚樓心中百味雜。

他趙倚樓是這個世上的異數，爲君不求千秋霸業，爲將不求橫掃沙場……不管是放棄君位還是從軍，都爲的抓住生命裡唯一能讓他心安的溫暖。

然而他所心繫的這個人，終究不是一般人，之所求永遠不是安於一隅。

趙倚樓握著竹簡在門檻上坐了一夜，東方出現一抹魚肚白時，他將竹簡揣在懷裡，回屋穿上戰甲，帶上巨蒼，率軍急急奔赴沙場。

只有趙倚樓能看得懂，宋初一那其實是一句道歉的話，也是一句規勸的話。

宋初一從來不拘著人，數次救過籍羽，亦不會挾恩求報，然而那日卻因趙倚樓置危險了心神。告訴趙倚樓，不應該過分的責備他，也告訴他，命可貴，不應輕易爲某一個人而死。

晨之中，追風馬背上玄甲的青年手了袋中的竹簡，垂眸默然。

懷瑾，這若是你所願，我便去做。

……

七月流火。

咸宮，贏駟午後小憩剛剛起，侍服侍著他簡單洗漱。

“君上，尋著神醫的行蹤了。”贏駟不忙的時候很。侍趁機同他說了這個好消息。

贏駟作頓了一下，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侍服侍他也有段時日了，自是明白。“神醫就在秦國，說是正在樗裡一代行醫。”

贏駟起，在屋踱步。

高人都有些常人難以揣度的怪癖。扁鵲醫人更是隻隨著子來，早年的時候這怪癖還不算明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他的力也不如從前，定下的醫人檻也越來越高。

“請贏疾。”贏駟道。

贏疾也就是樗裡疾，當初他在樗裡爲，所以人稱樗裡疾。現在歸咸爲，自然稱呼也跟著改過來。

“喏。”侍躬退了出去。

待贏駟收拾妥當，用了一些小食之後，樗裡疾匆匆而至。

“君上。”樗裡疾施禮。

“免禮，坐。”贏駟接過侍遞來的帕子。拭了拭手。

贏駟揮手令屋的侍全部退下去，待樗裡疾坐下，便起走到他前，甩開大袖，竟是行了一禮。

樗裡疾愕然，怔半晌才連忙起還禮，“君上這是爲何？”

“宋懷瑾在蜀戰事中了傷，如今眼不能視，我今得到扁鵲神醫的消息。親赴樗裡求醫，朝中事務要請兄弟把關。”贏駟懇切道。

“萬萬不可！”樗裡疾神堅決，“君上，如今朝剛剛大批換人，尚不知剛上來的這些人能力如何，是忠是。君上豈能撂下這個大攤子！”

贏駟冷峻的面上倏然一笑，接著竟是哈哈笑出聲音來，“我找你，便知道你能鎮得住。”

“可……”樗裡疾心裡惴惴，一直以來，許多君主最忌憚親兄弟手握大權，況且秦國之前的百年政都是親鬥，是有前車之鑑的。不知道贏駟這是趁機試探他，還是真的心如此寬廣？

“寡人予你生殺大權。”贏駟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你可知，宋懷瑾這雙眼睛關係我大秦千秋基業，抵我大秦半座江山，眼下……我能信任也只有兄弟你了。”

樗裡疾又是詫異又是。詫異於贏駟竟然如此重視宋初一，於贏駟如此信任他。

“君上既把我當兄弟，必然不辜負君上信任。”樗裡疾拱手。

贏駟脣角微彎，語氣卻慍怒道，“說什麼混話，你本就是我兄弟，親兄弟。”

樗裡疾赧然笑道，“贏疾失言。”

待到暮夜。

咸城一個偏門悄然打開，一行鐵騎如陣風般策馬出城，星夜趕往樗裡。

樗裡疾站在城頭上，看著那影飛快的消失於暮夜之中，不擡頭看著頭頂的星空。

星垂四野，銀河橫貫蒼穹，廣博無窮的宇宙藏著終極一生也難只鱗片爪的。自從公父過世以後，他都快忘記了自己是個觀星師，贏駟是個從不問天象的人，更不會依著天象行事。

贏駟並非是特立獨行的一個，不知從何時這個世道陡然變了……

樗裡疾看著夜空如雨墜落的星辰，手抓住了冰冷的城牆。無數星子冷帶著象徵殺戮的紅，其中東方天邊有幾顆最爲明亮。

待一場星雨過後，樗裡疾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走下城樓。

爲了沒有殺戮，現在必須殺戮。

天象，不看也罷，眼一閉，揮舞手中的刀劍開拓便好了。

天下不知有多地方沐浴在戰火之中，至今夜咸一切安好。

次日清晨城門剛一大開，便有個白影在朦朧的線裡閃進來，守城的人之覺得眼前一晃，還道是眼花了。

白刃悄無聲息的停在了柱下史府門口。

宋初一上前到門環，用力拍了拍。

“來了來了！”片刻，門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俏的從門探出頭來，見門前站著一個眼覆黑布的瘦削青年，面疑，轉眼又看見白刃，不轉眼仔細辨認那個青年，依稀悉。

試探著喚道，“先生？”

“寍丫。”宋初一微微笑道。

“真的是先生！”寍丫驚喜的從門跳了出來，見宋初一眼上的黑布，“先生的眼睛怎麼了？”

宋初一不想解釋太多。輕鬆道，“了點傷，過幾天就好了，不礙事。”

“那就好。那就好！”寍丫說這，揚聲道，“堅。堅，快開門！先生回來了！”

聽著清脆如黃鸝鳥的聲音，宋初一面上笑容未減，比起離開時明顯要活潑的多了，一霎間，讓有一種恍如隔世之。

大門吱呀呀打開，一個在變聲期的年聲音。“先生。”

“堅。”宋初一心大好。

寍丫手扶著進門，“先生小心門檻。”

“嗯。”宋初一應聲。

寍丫記得宋初一走的時候還因爲子雅的事生的氣，如今似乎已經不再計較了，心中更是歡喜，嘰嘰喳喳的講著別來之事。瑣碎到隔壁住著的寡婦昨天家裡走丟了一隻，直吵鬧到他們府中討要云云，但宋初一聽的很認真，並無一的不耐煩。

“先生了吧，奴去給先生烹食。”

寍丫忙活活的弄完，待宋初一用罷飯，又問，“先生累了吧，奴服侍先生沐浴休息。”

“善。”宋初一想著早晚是要找人服侍的。寍丫是自己親手買來的丫頭，能拿的住，雖做錯過事，但人還是十分純良的，更何況以前也服侍過自己沐浴更，除此外。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寍丫扶著宋初一到浴房。

宋初一跪坐在席上，自己手解去覆著眼睛的黑布帶，了。

寍丫拭了拭水溫，剛把一桶熱水倒浴桶，一回便看見**的宋初一，驚的手中木桶一，險些掉到地上。

“先、先生？”寍丫面漲紅，聲音帶著微弱的抖。

“慌什麼？”宋初一語氣平靜。

“無，無。”寍丫紅了臉，過來扶著宋初一進了浴桶。

看不見宋初一著的子，寍丫恢復常態，一邊往上澆著水，一邊道，“先生太瘦弱了，以後得多吃點才行。”

宋初一了下，沒長出什麼玩意來啊？難道寍丫早就知道是個的？還是本沒見過男人子是什麼樣？

“寍丫，你沒發現我和你的子相同嗎？”宋初一試探著問道。

寍丫臉驀地一紅，道，“怎，怎麼能相同呢？”

“哦？”宋初一挑眉問道，“有什麼不同？”

寍丫恨不得找個地鑽進去，腦袋垂到口，“奴口和先生口不一樣，”

“蛋啊！”宋初一不由仰天長嘆，原來純真也可以傷人於無形。

“先生，奴說錯什麼了嗎？”寍丫泫然泣。

“並無，以後不管什麼時候，關於我的事都不許同外人言。”宋初一道。

寍丫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豎起手，“先生，自從上回之後，奴已經知錯了，奴發誓一輩子只忠於先生，絕不會有二心，若違此誓，願遭天雷劈。”

宋初一點頭，“起來吧，我信你。”

寍丫一臉喜，剛剛與孃親分離的時候，也曾怨過，但後來自從跟著宋初一之後，的日子過的很好，不用提心吊膽，有有食，也從來沒有遭過打罵。是個見識過世道艱難的孩子，知道自己比這世上所有的奴隸過得都好，也不是個沒良心的人，心裡早就打定主意一輩子只認宋初一這個主。當時子雅蠱做錯了事，心中一直悔恨擔憂，現在知道改怎樣做能讓宋初一滿意，也得到了原諒，忽然覺得心頭一片敞亮。

“這段時間可有什麼大事發生？”宋初一躺在浴桶裡，問道。

寍丫想了想，“先生走了有近一年，外面都說先生叛出秦國，奴聽說很多大臣都要抓先生回來問罪，但是君上不僅沒聽他們的還是堅持把府邸給先生留了下來，以後就沒有人敢往府裡潑糞了。”

贏駟不能站出來給闢謠，做了一個讓人猜度的舉便將流言漸漸了下去。

“我不在，委屈你們了。”宋初一道。

寍丫搖頭，“奴才不委屈呢，倒是甄先生一下子老了十來歲的模樣，圓滾滾的肚子也瘦的沒有了，奴聽說他們家裡有人鬧事，不過甄先生那麼忙，還一直給奴和堅送吃食。”

“嗯，等一會你便去告訴他，我回來了。”宋初一道。

“喏！”寍丫脆生生的應道。

宋初一穿了一年前的寬袖大袍，當時有些大的服，如今竟是正正好。

“先生。”堅匍匐在地上。

“府中還有沒有？”宋初一問道。

堅恭謹的道，“有，是甄先生前天才拿來的野豬。”

“給白刃燉了吧，既然我回來了，日後定不會短了你們的。”宋初一道。

堅應道，“喏。”

堅一直是個悶葫蘆，對宋初一的態度謙恭到了極點，平時就如空氣一般不引人注意。

“你起來，到我邊來。”宋初一道。

堅從地上爬起來，躬到宋初一面前。

宋初一手到他的臉，然後順著臉一直到肩膀、腹，擡拳頭錘了捶，發出嘭嘭的悶響。咧笑道，“好板，待我空找個武士教你練武。”

堅一貫木頭板的臉上泄了激，他立刻匍匐在地，“謝先生！”

“今日便賞你和寍丫隨我氏，宋氏。”宋初一子姓宋氏，追溯到祖上應當和子朝子雅有些關係，但是極報自己的姓。

堅與寍丫被這個大餡餅砸的有些暈，半晌才雙雙跪在地上三叩九拜的謝宋初一彌天大恩。

賤者有姓無氏，有了氏，就算是高貴的人了，既然宋初一所賜氏，就是要恢復他們庶民份。

宋初一贈氏是把堅和寍丫編自己的族中，他們和宋氏的關係只有這個紐帶，倘若這二人背叛，就相當於叛出氏族，再度爲無五祖的低賤之人，被祖宗拋棄的人更加遭世人唾棄。這一舉既是給了天大的恩惠，也是給了一個堅不可摧的枷鎖。

萬事有利弊，這世上就沒有白吃的食。

“我去休息一會，甄先生來了，寍丫喊我便是。”宋初一道。

“噯！被子每日都給先生曬著呢。”寍丫爬起來扶著宋初一回了寢房，服侍躺下，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想到自己有了氏，寍丫心是前所未有的興，提著裾歡快的跑出了府。

日影偏移。

甄峻頂著午日烈一路狂奔到宋府，汗流浹背，卻掩不住面上的狂喜。自從傳出宋初一叛出秦國，甄氏家族中那些別有居心的族老便趁機挑事，質疑他當初的決定，甄峻無法，爲了保住自己的威信，只能咬牙堅持，往秦國傳去的信也如石沉大海，讓他心中備煎熬。

甄峻鐵腕清人，甄氏家族分裂，總算是保住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但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也曾懷疑自己當初真的看人走眼了，如今宋初一回來，他豈能不欣喜若狂！

證明了自己一如從前的慧眼如炬，甄峻不心中冷哼，那幫老傢伙，看將來怎麼收拾你們！

“甄先生汗。”寍丫遞給甄峻一條溼帕，“奴去喊先生。”

“莫喊莫喊，我等等罷。”甄峻忙道。

甄峻爲人很和氣，寍丫和他一向相，嘻笑道，“先生吩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