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飛寇兒
停雲水榭第三層,右邊一溜雅間,中間的場子開揚軒敞,擺上十余席毫不擁,今天卻收揀得格外空闊。
三面湖,簾半卷,清風徐來,僅坐了一個錦玉服的青年。
青年輕逸的把玩摺扇,仿佛在等什麼人,象牙雕的扇骨瑩潤如脂,名貴非凡。
隨著一陣風過,他的面前忽然多了一個年,樣貌平凡,市井中隨可見。
青年毫不意外的瞥了一眼壺。「戌時二刻,不錯,你還是那麼準時。」
年沒有回應,在他對面坐下。
青年輕鬆自若的打量:「自盜綠綺琴後數月未見,近來可好?」
半落的垂簾濾淡了,映在年的灰上,讓他看來如一個沉寂的影子,聲音也如影子般虛淡,「要什麼,酬金多?」
青年不答反問,「你對靖安候府知道多?」
年怔了一下。
「放心,不是讓你去,誰敢不要命了開罪靖安候府。」青年夷然一笑,在案上叩了叩摺扇:「真有人敢開這樣的盤口,就算你不怕,我也不敢接。」
不是目標,那就是雇主?年微蹙起眉。
青年給了答案:「不錯,靖安候府是此次的東主。」
沉默了一下,年僅有一句簡單的回語。「你清楚我不接這種生意。」
「我知道你有不接權貴的慣例,這一次事有不同。」青年擅說服之道,拋出極力的條件:「靖安候府極為慷慨,開出的酬金非比尋常,足有二千兩黃金之巨。」
這個價碼令人震駭,年的眼眸不由自主的睜大,一雙眸子在日影下極黑,沉沒的似乎能吞沒線,怔了一瞬後道:「我不去。」
對方回絕的乾脆俐落,青年不惱不怒:「理由?」
或許不習慣解釋,年想了一想才道:「有重酬,必有奇險。」
「你聽那個死騙子的話已經夠多,實在不用每件事都遵從。」青年毫不掩飾的嘲諷,摺扇一收,翡翠扇墜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弧:「再加一條,除應許的酬金之外,事之後靖安候會上書請旨,將你過往所犯的重罪一律勾銷,如何?」
不等年說話,青年先行截口:「任務並不複雜,與幾名武林人一道替候府公子取一份東西。」
他將容說得很模糊,年也無意深問,搖了搖頭:「我不與人合作。」
青年全然不接拒絕,侃侃勸:「你盡可放心,此行之人均是武林中有名頭的人,靖安候府約請而來,絕不會對你不利。」
任對方百般勸說,年始終毫無興趣。
意識到抗拒過於強烈,青年緩了一緩,又道,「不為別的,借此銷了前罪,免去天羅地網的緝拿,落得一輕鬆難道不好?飛寇兒這名號可不怎麼好聽。」青年的話語明而狡黠,每一句似敲心坎,「我也替你斟酌過,雖然搭上一些時間,但一舉可得兩千黃金,算下來又無甚風險,值得一試。」
他又說了幾句,年垂下眼睫,忽的打破了沉默:「文思淵,你能拿到幾好?」
面對責問,文思淵渾若無事,答得全無破綻,「候府給的傭金確實不,勸你卻是因為這一趟有利無害,你剛盜了雲趙家的綠綺琴,燕歸鴻這一陣追得,何不去關外避一避,等回來罪名全銷,又有大筆金銀袋,豈不兩全其。」
任是文思淵巧舌如簧,天花墜,年並不上鉤,看了他半晌才道:「燕歸鴻難纏,我還能應付;候府難測,太危險,免罪沒有必要,我總是要繼續的。」
年說完就閉上了,跳躍的話語文思淵也聽懂了,接道,「何來危險,這次有數人同行,拼殺另有高手,說不得比你平日行事更為安全。再說你留在中原也無事可做,綠綺琴獲利雖厚卻惹得風頭太,近期要接生意是不易了。」
聽出話中的脅意,年黑沉沉的眼眸多了一警意。
文思淵從果盤取過一枚核桃,在掌心把玩,神氣仿佛帶上了三分消沉無奈。「你也知道我做的是偏門財,靠的就是各方關係,萬一這次惹得靖安候府不快,唯有罷手一途了。」
水榭寂靜得針落可聞,年的眉頭蹙起來:「為什麼是我。」
文思淵似乎也有些納罕,帶著似真似假的疑。「誰知道,公子指名要你。」
想了很久,年放棄了再問:「好。」
他一鬆口,文思淵頓時釋然,「你盡可放心,這樁生意你絕不會吃虧。」
年又回復了木訥,文思淵全不在意,沏了一杯香茗遞過去。「這是我新手的春茶,特地攜過來,與你一同品一品。」
年對茶不甚有興趣,掀開茶蓋啜了一口,忽然定住了。
文思淵拈杯未飲,似在窺視他細微的反應,「天都峰的蒼瀾茶生於雲海匯之,大半都貢宮中,價比黃金,我可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弄到,覺得如何?」
年的肩背了一瞬,托著香茗的姿勢發僵,聲音沉沉,「你不會那麼容易人鉗制,方才都是謊話,只為攀上靖安候府?」
文思淵一停,片刻後展開摺扇徐徐輕擺,不復之前的鬱態:「這麼快猜出來,近兩年確實長進了。」
年撂開茶盞,低頭沉默了一會,起文思淵放下的核桃,「這些年我也替你賺了不。」
文思淵不見半分被拆穿的愧:「不錯,沒有你,我絕難有如今的地位。」
核桃在手心無聲無息裂了,堅的外殼碎得極勻,每一片幾乎是同樣大小,年看了半晌,「東西的是我,聲名雙收的是你。」
文思淵對答之間一派灑然,「銀錢落袋才是最要的,若非我消息準,你又豈能次次得手。」
或許覺得再說下去徒費舌,年放棄了這一話題,「候府要什麼。」
文思淵避而不答,居高臨下點了點窗外街景:「時辰還早,先看看風景,瞧這街上有幾人值得留意?」
一天之中最熱的時辰已過,從水榭去,岸邊一派繁華。大小攤主鋪陳著綾羅緞,釵環珠玉,年輕的店夥高聲炫貨,貌的胡姬當壚賣酒;賣蓮子羹的、賣糖果的、賣糕餅的小販星散攬客,街頭街尾人**攢,熙攘不絕。
扇骨遙遙一指,文思淵當先點出一人:「你看那人如何?」
扇下所指的是一個街頭緩步而行的高大男子,年過三旬,濃眉方頷,一褐風塵僕僕,行止間有一種淵停峙嶽的氣勢,所牽的馬疲態盡顯,顯然是遠道而來。
男子抬頭遠似在辨認方向,文思淵道:「此人足帶紅泥,應是從南門城,餘下的你能看出幾分?」
年沉默的倚欄,仿佛什麼也沒聽見。
文思淵豈是輕易作罷之人:「說說看,讓我瞧你現今眼力如何。」
對峙了好一會,文思淵也不催,年終於開口:「此人每一步兩尺三寸,下盤沉穩,長於外門功夫,造詣頗深,馬側懸的布包至有七十斤以上,依份量而視應該是短斧或短戟,披鞍的形制是魯地一帶所用。」
聽完話語文思淵也不點評,指向街心另一人,「那一位又如何。」
那是一個雙眉如刀的中年男子,材瘦削,面目沉。
這一次年側過頭看得稍久:「很危險,行走時直步弓,隨時都在戒備,目在掃視街市利於伏擊之,此人警惕極高,懷中藏有武,可能是短刀或短劍,這樣的習慣必定是刺客。」
文思淵欽贊的一點頭:「再看看那兩人如何?」
象牙扇骨在下一引,掠起一道炫亮的,指向一對剛從街角轉過的男。
那一對腰懸長劍的青年男十分出,男的形拔,劍眉星目;的儀容清雅,秀端莊。兩人氣質迥異于常,如一對傲然出塵的鶴,在喧嚷的街市中格外目。
黑沉沉的眼眸乍然收,年下意識形一退,又突然醒起,看向側的文思淵。
簷影下,文思淵也在看他,明的面孔帶著毫不掩飾的窺探。
空氣似乎凝凍了,又仿佛是錯覺。
半晌之後年別過頭,乾幹的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
文思淵收回視線,泛起一縷的笑,話語間有一欣然得意,「沈曼青、殷長歌,號稱天都雙璧,正宮掌教金虛真人之徒,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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