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傳來的地方是一座假山,外頭有茂的茶花做掩映,平日裡算得蔽,有人會路過。
平煜因急於回院見傅蘭芽,有意抄了近路,這纔會不小心在此撞見李由儉和秦勇說話。
聽李由儉話裡的意思,似是因著什麼事跟秦勇起了爭執,平煜一貫沒有聽牆角的興趣,當即皺了皺眉,左右一,轉過,打算沿另一條路走。
不料剛走兩步,就聽後有人喚他:“平大人。”
回頭,正是秦勇。
像是一聽到外頭的靜,便立刻從假山中繞了出來,此時正立在花叢旁著他,角微彎,笑意著幾分勉強。
旁正是李由儉,冷冷著他,目裡涌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
平煜目在他二人臉上流轉了片刻,忽然生出一種極爲怪異的覺,彷彿他二人此時的不對勁跟他有些關聯似的。
他無心細究,牽牽角,淡笑道:“時辰不早了,明日天不亮便要起程,這便要回房安置了。”
秦勇忙笑道:“是該早些歇息了,我跟由儉也正好要去西院。”
平煜往後了,繞過假山,的確有條近路可以去往西院,這說法算得合合理,他惦記著傅蘭芽,也懶得深想,笑了笑,隨意一拱手,轉離開。
秦勇見他步履匆匆,面黯了黯。
李由儉在一旁看得越發氣苦,恨聲道:“阿柳姐,你還敢說你對他沒有心思——”
“是又如何?”秦勇耐告罄,猛的轉頭打斷他,語氣冰冷。
李由儉怔了一下,呆呆地著秦勇,舌頭突然打起了結,再說不出一個字。
秦勇滿臉失地看著李由儉,好一會才含著意道:“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傾慕平大人,可那又如何? ”
坦磊落,“他心繫傅小姐,我知道此事後,從未再有過旁的念頭。之所以要一道去蒙古,一來是爲了報傅小姐的救命之恩。二來,是宦當道,天下危亡,我等爲武林中人,豈能獨善其?倒是你……
眼裡涌起裡深深的疲憊和厭倦,“你太令我失了!”
李由儉面大變,張了張,想要辯解,秦勇卻本不給他機會,再次打斷他,憤懣道:“你敢說沒有起歪心思?在萬梅山莊時,若不是你和王世釗故意賣了破綻,金如歸怎會突圍而出?你無非是見我傾慕平煜,心生嫉恨,所以才聯同王世釗一道下了黑手,我說的對不對。”
“我沒有!”李由儉臉漲得通紅。
然而未等他說完,秦勇冷冷瞥他一眼,轉過走。
眼裡的厭棄看得李由儉心頭一刺,他忙攔在前,連珠帶炮道:“今晚你若不讓我把說明白,我就算死也不會瞑目的。是!王世釗的確是來找過我幾回,他看出了你對平大人的心思……“
秦勇臉驀地一紅,更多的是驚怒,“他什麼人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豬油蒙了心,竟能糊塗到這般田地?他既然藉此事來挑撥離間,你爲何不早告訴我?”
“我當時便一口回絕了他!”李由儉目堅毅,語氣決絕“他找過我幾回,屢次勸說我,說——”
“說什麼?”秦勇臉前所未有的嚴厲。
李由儉滯了下,囁嚅道:“他說人的心一旦繫到男人上,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除非、除非平煜死了,否則我永遠也別想把你的心攏到自己上。”
“啪“的一聲,無比脆利響亮。
李由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耳扇得臉一偏,擡眼,是秦勇怒得彷彿能噴出火來的明眸。
“你就任由這麼一個險小人背地裡敗壞我?甚至因此壞了心,無端去禍害旁人?”聲音發,手也因怒意而抖了起來。
他眼圈赤紅,低吼道: “我沒有!”
一句話都不想再聽,拔步就走。
李由儉形一閃,攔在面前,還未說話,刷的一聲,一柄雪亮的劍抵在他頭。
他一震,不敢置信地著秦勇。
秦勇對他怒目而視,持劍的手極穩,毫沒有作罷的意思。
“阿柳姐。”他咬了咬牙,清俊的下頜線條因而變得越發清晰,定定地看著秦勇,一字一句道,“萬梅山莊那一次,我的確是不慎讓金如歸鑽了空子,可那也是因爲我見你一直在留意平煜,心裡有些不舒服,這纔不小心走了神,然而天地可證,我從未想過要暗害平煜。”
他心裡酸難言,抵著那劍往前直走了幾步,啞聲問秦勇道:“阿柳姐,你不也是一樣?你明明喜歡平大人,不也從來不曾做過對傅小姐不利之舉。你我一長大,彼此的心再清楚不過,喜歡就是喜歡,坦坦,從不摻雜旁的心思,你清楚我的爲人,爲何……對我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
秦勇雖然盛怒之下拔劍指向李由儉,到底有多年分,怎能忍下心刺下去。被他得不自退了兩步,著他著熾的眸子,怒意漸漸有消散之勢。
見他問自己,心裡不自覺生出幾分心虛,也許……就是想趁此機會跟他撇清關係,從此往後,兩不相干,也免得讓他心裡存了指,白白的苦等下去。
念頭閃過,心腸起,正要將話說得再決絕些,誰知手上的劍忽然猛的一沉,卻是李由儉不顧那劍端的鋒利,徒手將劍握在手中,猛的一把將拽到了懷中。
心中正是千頭萬緒,毫無防備,怎料到李由儉會突然暗算自己,等反應過來,然大怒,忙要一掌將他推開,可還未擡起胳膊,肩上便是一麻,李由儉竟極快地點了的道。
驚怒加,正要呵斥他,誰知剛一擡眼,頭頂影了下來,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含住了的脣瓣。
腦中一空,卻因彈不得,只能錯愕地任他爲所爲。
李由儉品嚐了片刻,離開脣畔,轉而移到耳旁,語氣迷濛道:“阿柳姐,我你慕你,除了你,這輩子我誰也不娶。”
說罷,低頭看了一會,倏爾,出其不意將道解開。在跟自己算賬之前,紅著臉一縱而起,到了樹梢,幾個起縱便不見了。
秦勇好不容易解了困,豈肯放過他,忙急追兩步,然而眼見李由儉的影消失在樹影掩映中,一時追不上,又惱不已地立在原地,想起方纔景,上一時冷一時熱,全沒有個主意,許久之後,纔多鎮定了幾分。
——
四更天時,林嬤嬤睜開了眼睛。
多年來養了早醒的習慣,只過帳簾往外一瞥,見外頭一片青灰,便知離天亮尚早。
轉頭一,一張梨花般白皙明的臉龐近在眼前,因著睡眠的滋潤,臉頰上紅撲撲的,俏的鼻頭微微沁著汗,淡的脣微啓,吐氣如蘭,長長的睫覆在眼下,溫玉般的臉龐有種嬰孩般的寧靜。
林嬤嬤了小姐的額頭,沾手便是一層微汗,心知小姐這是睡得熱了,忙將先前裹在小姐上的衾被鬆了鬆。
作時,小姐不知夢到了何事,秀眉微蹙,往懷中鑽了鑽。
陡然想起昨夜之事,心頭涌上一陣濃濃的傷,滿懷憐惜地摟住傅蘭芽,像對待孩子似的輕輕拍著的肩背。
怎能料到小姐不過是跟平大人出去一天一夜,竟能在外頭出那樣的事。
起初,小姐還想瞞著,連沐浴換裳都不肯讓伺候,就寢時,竟還想法子支開,地裳上牀。
若不是留了個心眼,突然殺個回馬槍,焉能在小姐用被子裹住子前,看見小姐脖頸上的點點紅痕。
小姐一段脖頸兒生得極好,玉雕似的,上頭半點瑕疵都無,也正因生得太好,有點什麼痕跡一眼便能看出來。
這一路上,除了擔心小姐的命安危,最擔心的便是小姐像旁的罪眷那般被男子給輕薄或是禍害。
當即嚇得手腳冰涼,不顧小姐的推阻,拉開了的細看,這才發現何止頸上,沿著鎖骨一路往下,全是歡過的痕跡。
尤其一對雪桃似的,更是約出好些紅痕,人一眼便知發生了何事。
腰上上,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無暇。
心跳得幾乎從嗓子裡冒出來,駭然問小姐究竟發生了何事,小姐見實在瞞不過,這才吞吞吐吐將前因後果代了出來。
當時聽了,失神了好一會,山莊裡的事,一環套著一環,聞所未聞,豈是一個宅僕人能想明白的。
只知道,經此一遭,小姐失給了平大人,往後不知會如何。
想來想去,竟連個怨恨的對象都找不出,最後只得滿心憂思地重將目定在小姐臉上。
木已舟,便是再跌足長嘆又有何用,只擔心萬一平大人改了主意,到京之後,不肯明正娶地求娶小姐,小姐該如何自。
心下惴惴,別無他法,呆了好一晌,末了只好摟著小姐,不停的抹眼淚。
因著這一遭,主僕二人延宕到很晚才睡。
小姐睡著後,卻全沒有睡意,躺在牀上,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漆黑的帳頂,腦子糟糟的,想起去世的夫人、仍在牢中的老爺和大公子,一時悲一時喜。
到後半夜時,聽到平煜進屋,心頭一,忙翻了個,悄悄將小姐摟住。
不是不知道這些年輕男子一旦嚐了□□的滋味,直如開了洪的堤壩,管不住自己。
更何況平大人跟主僕共宿一屋,平大人若是對小姐一再索求,他佔著近水樓臺的便宜,小姐便是不願意,也沒法子推拒。
可無論如何,塵埃落定前,不能再讓平大人哄著小姐得了逞。
畢竟第一回是爲了解毒、是迫不得已,第二回第三回又算得什麼。
再說婚事未定,婚期更沒個準信,小姐總不能大著肚子嫁進西平侯府。
正擔心,就聽榻上傳來輕微的響,卻是平煜解下繡春刀躺了下來。
他作極輕,似是唯恐吵醒小姐。
聽在耳裡,手臂詫異地一鬆,漸漸的,蕪雜的心緒鎮定了不。
是啊,怎麼忘了,平大人到底是個正經人,以往那麼多同屋而住的夜晚,也沒打過輕薄小姐的主意,眼下雖有了那事,平大人顧及著小姐的閨譽,總不好由著子胡來。
一個晚上,彼此相安無事。
到拂曉時,剛一醒轉,便聽平煜穿上裳,開門出去。
越發放了心。
眼見天還早,打算再睡個回籠覺,外頭卻有人敲門。
打開,卻是下人送了早膳來,說公子吩咐,即刻便要出發,時間無多,囑主僕二人從速收拾行李。
林嬤嬤並不知不過一個晚上,朝中便出了足以撼國之本的大事,越過僕人的肩旁,看了看仍一片幽藍的天,怔了一會,詫異地接過食匣放到桌上。
一偏頭,卻是小姐掀簾坐起來了。
“嬤嬤,可是要即刻離開金陵?”傅蘭芽臉上還殘留著濃睡剛醒的痕跡,眼波卻清亮極了。
“管事剛纔是這麼說的。”林嬤嬤顧不上揣傅蘭芽爲何知道此事,快手快腳將食盒打開,第一層便是一碗鴿湯,用來補氣最好不過,看這湯的火候,至熬了小半夜,方能熬到這般濃白香醇。
除此之外,下頭還有熱氣騰騰的粥點,全都是依照大夫開的方子做的藥膳。
不用說,定是平大人連夜吩咐人做的。
見平煜這般珍視小姐,輕輕喟嘆一聲,懸了一晚上的心越發落了下來,忙將食匣裡的粥碗呈在桌上,又走到牀旁,服侍傅蘭芽穿裳,
“小姐,咱們作得快著點,看這架勢,恐怕天亮前就得出發。”
傅蘭芽嗯了一聲,走到淨房的盆架前,任由林嬤嬤攏著一頭散在肩上的烏髮,正要低下頭舀了盆中的水淨面,就聽外頭又有人敲門。
林嬤嬤忙去開門,外頭卻是一名笑容可掬的婦人,因迎而立,熹微晨將這婦人眼角的紋路照得清晰無比。
“見過嬤嬤,奴是雲裳齋的繡娘,大人吩咐奴給小姐送些東西。”婦人捧著一疊輕薄的料,層層疊疊,奼紫嫣紅,各類都有。
林嬤嬤不知所謂,問:“這是什麼?”
那婦人粲然一笑:“這是公子令送來的,大人說小姐裳小了,特令奴送來些裡頭的料過來。”
說著,不顧林嬤嬤錯愕的目,捧著那疊雲霞般耀目的料進到房中,放於榻上,又將一包活計遞給林嬤嬤,含笑道:“這是特給嬤嬤做活計的針線包,大人說了,嬤嬤路上無事時,可替你家小姐做些換洗的裳。”
說罷,屈膝一禮,“大人囑咐奴不得多逗留,若沒旁的吩咐,奴這便告退了。”匆匆離去。
林嬤嬤張大目送那婦人走了,回過頭,拿起那料一看,老臉頓時漲得通紅,竟……竟全都是用來做抹的上佳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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